荇箸听闻是这样无伤大雅的惩罚,倒也无甚担忧,松了一口气道:“那些山匪已经抓获了吗?”
海弦略一沉吟,点头道:“陛下以派人抓获了,是一些难民,因生活所迫做起了山匪。几日前被判了死刑,一剂毒药赐死在牢里了。”她说到最后,只觉得舌头微微打结,竟是有些心虚。
她又陪荇箸说了一会儿话,才回了自己宫里,一个人趴在窗台上发愣。
窗台前是一株海棠,密密匝匝的秋海棠开得正好。傍晚的阳光清淡无比,好似一匹上好的绢纱。薄薄的一层余晖落在枝头,令盎然枝头更添了色彩。粉色的海棠花沐浴在阳光下,愈发显得风姿绰约。然而这样的景致她却是无心欣赏,宫里的一切都是最好的,世间最奢侈的东西大概都在这里了,可是世间最弥足珍贵的东西——人心,却永远不会出现在皇宫里。
含芷见她闷闷不乐,便拿了一对虎头香囊,变着声音说笑话逗她。海弦问:“这对虎头囊是哪儿来的?”
“是鹊儿教我做的。”含芷第一次拿针线,只等着海弦夸上一句,没成想她只是“哦”了一声,又恹恹地趴在了窗台上。
含芷问:“是谁惹公主生气了?”
海弦摇了摇头,说道:“陪我去四处走走吧,心里堵得慌。”
含芷陪着她去御花园里闲逛,一路上见海弦闷闷不乐的样子,也不敢说什么话,只是安静地陪在一旁。远处袁懿正和两名小太监在玩蹴鞠,她远远地站着看了一会,忽然问含芷:“你可还有亲人在世上?如今他们又在哪里呢?”
含芷微微一愣,说道:“只剩下姐姐和姐夫在世上,只是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哪里。”
海弦点头道:“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到的。”
含芷有些心虚道:“公主怎么突然问这些的事来了?”
“只是突然很想我娘亲,想甫翟,想阿库了。我就想着,有亲人在身边的时候便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害怕了,可是甫翟和阿库总不在身边。”
她觉得海弦有些答非所问,倒也没有深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忽然指着小桥对面道:“公主快看,公子就在那里呢,真是巧。”
海弦惊喜地喊了一声“甫翟”,走上小桥,却并没有如往常一般不顾形象地往他怀里扑,而是慢悠悠走上去,低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半晌后才说:“甫翟,我好累,借你的肩膀靠一会儿。”
甫翟点头道:“累的话不如早点回去休息,我送你回去吧。”
她只是摇了摇头,等了许久都不曾说话,只有凝重的呼吸声落在他耳边。
甫翟被她的呼吸声扰得心中一悸,说道:“想哭便哭吧。”又朝含芷看了一眼,示意她走远些。
含芷安静地退到远处。
“甫翟,懿儿还那样小,却已经学会了猜度别人的心思,那个人竟然忍心扼杀他的童年,难道皇家的人注定没有童年吗?我的童年是在暗无天日的瞿国度过的,虽然辛苦,但至少不用去争斗什么。而懿儿虽然看似什么都有了,却活得比任何人都累。那个人永远都这么残忍,他心里永远都只有自己。”她哽咽着继续说,“我以为这宫里只有荇箸活得最单纯快乐,却没想到那个人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要利用,为了所谓的江山,当真可以弃骨肉不顾吗?”
海弦含含糊糊说了好多话,甫翟听着只觉得心里发紧。他原以为海弦可以这样简单快乐地活下去,却没想到还是被卷到了朝廷政事中来。或许这只是开始,往后要经历的事还有很多。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得安慰道:“这便是身为皇家人的无奈,一个人的荣辱哀乐系着万千百姓的性命,除了牺牲自己和亲人,别无他法。”
她始终是无法接受这一切,袁霍为了试探汝明礼,甘愿牺牲荇箸。为了保全宁国江山,甘愿自己的儿子在算计和猜度中成长。难道袁懿也是希望那样活着吗?可是,他是袁霍唯一留下的皇子了,将来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袁霍何必令他早早地就学会猜度和算计呢?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回头瞅了瞅侯在亭子边的含芷,对甫翟道,“得空了帮含芷找一找她的姐姐吧,将来她早晚是要嫁人的,没有双亲,所有的事宜总该交给她姐姐来办。”
甫翟神色一顿,问道:““你怎么突然对含芷的事上心了?”
“我一直把含芷当做妹妹看待,她的事我自然是上心的。之前我是想着她年纪还小,找她来宫里陪我几年,等她到了年纪也好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含芷不该留在宫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斗,朝臣是,妃嫔是,宫女也是,我要是留着含芷便是害了她。”
甫翟觉得海弦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她看懂了宫里的明争暗斗,读懂了世间的人情冷暖。可他却不希望她以这样的方式长大,懂得太多,烦恼的事也会更多。他捏了捏她冰凉的手掌,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早带你离开这里的。我听说宁国和周边小国将有一战,但愿陛下肯给我这个机会。”
海弦手指一颤,微微咂舌道:“你是说要去领兵打仗?”
甫翟点头笑道:“用一场仗来换取你,不知道陛下会不会恩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