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洗澡的时候脑子进水了,导致某根脑神经短路,误打误撞的激发了勤奋好学的基因。刚一回到房间,叶彩匆匆又坐到书桌前,接着默写晚自习上学到的英文单词。
小杨老师轻轻拍打着上了护脸霜的脸蛋,凑过来说:“还不睡啊?”
她正要表示点什么,迎面就给抹了两团不知名的乳液,小杨老师在她的小脸上一阵昏天暗地的揉搓,尤其照顾那对婴儿肥,“没啥事就早点睡,明儿我去食堂做点排骨汤,到时候来办公室等我。啊,带上你弟弟。”
“哦。”揉完了护脸霜,叶彩又要开写,小杨老师抢在前面拿走它的铅笔和本子,连道:“去睡去睡去睡。”看她有点小幽怨的沮丧样子,捏捏她的婴儿肥说:“妈要写稿啦,改天给你也弄个桌哈。”
没精打采的爬上了床、靠在床头,用薄被盖上露在裙摆外的双腿和脚丫,叶彩正闷闷不乐的发着呆,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
“写稿?”
掀开薄被,飞快穿好小凉鞋跑到小杨老师身旁,好奇的看着小杨老师从案头抽出一个信纸本,正正方方的放在桌面,纤长的手指拿起钢笔,然后那双漂亮的眼睛移转过来,“你知道啊?写稿。”
叶彩飞快地点头。
小杨老师若有所悟的点着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叶彩不露齿的骄傲的笑。
小杨老师相当惊诧的样子,“哎呀,可以啊。”
抓起叶彩的细手腕,将闺女拉到身前,上上下下仔细的端详,说:“你在哪读到的啊?我记得……我好像没教过你这些东西啊。”
叶彩羞答答而扭捏似的扎下脑袋不做声,小杨老师就急了,扶着她的双肩、追逐她的目光,最后粗暴的挑起她的下巴。叶彩顺势扭开小脸,然后一下扑进小杨老师的怀里、环抱着小杨老师的腰,小脸埋在小杨老师解开了上三颗纽扣的白衬衫下的雪白胸口里贪婪的蹭啊蹭。
“问你话呢。”小杨老师强硬的将闺女从怀里推了出来。
叶彩扁扁嘴,说:“我在杂志里看到的,爷爷的杂志里。觉得蛮有味道的,就记下来了……”
这个结果让小杨老师似乎有些失望,随口回了一句,“什么杂志啊,还登载顾城的诗,真是托大。”
叶彩笑吟吟的,双手抓着办公桌桌沿,双眼眺望着小杨老师笔下的信纸本。
某神秘作家现身写稿啊,这特么太高大上了。
小杨老师拿着笔静坐,然后写几笔,停下,写几笔,又停下,写写停停,思路似乎很混乱。要不是闺女在旁边看着,她早就烦躁得挠头了。而这副像是便秘的苦逼仪态,落在叶彩眼中就变成了另一种画风——头上悬着智慧光环的、沉静而忧郁的女文豪。
这崇拜而景仰的童真的目光,给人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没坚持多久,小杨老师就支撑不住了,很是气恼的将钢笔拍在桌上,信纸本上顿时绽开一朵粗犷的墨花。
眼角余光留意到闺女错愕而有些失望似的眼神,小杨老师喊道:“去睡啊。”
叶彩怯生生的扁起下唇,小心翼翼的转过身,没发出一点声音的回到床边,钻进被窝。
靠坐在床头,安静地注视着小杨老师的背影。
不同于之前的自信干练的形象,小杨老师这次太失态了。像快要失去理智变成狼人了似的,她狼狈的弓着腰杆,不时气恼、沮丧的欷歔,烦躁的挠头,完全没个闺女心目中的女文豪样。而是文盲,文盲,底子不够坚实的大文盲。
叶彩看得好心疼。
在创作中,由于一个词汇的不协调,破坏了整首诗的韵味,却又想不出恰到好处的替补,挠头掏空脑子也想不出,小杨老师深陷在自我怀疑的怪圈里焦急的打转。
这时,一股神奇的力量忽然从眼角余光处传递过来。
头顶上的呆毛一抖、一抖,双手抓着桌沿的叶彩无辜似的眨巴眨巴眼睛,说:“要不,我看看吧?”
小杨老师愣怔,好半天,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目光流转,这抹笑容变得戏谑,咬咬下唇,将信纸本递给叶彩,说:“行,你看看。”
叶彩端端正正的拿好信纸本,严肃的咳了咳,目光在信纸本上梭巡,锁定了一首看字迹应该删改了无数遍的诗歌。
——“黎明
无边的黑夜
无餍的红月
无声的咆哮
天亮了”
在小杨老师玩味多于期待的注视下,叶彩挤眉弄眼艰难地维持着严肃的样子。在她这个心里装着半文盲的大人的小丫头看来,这首诗歌读起来吧,好像很有画面感、很有深意的样子,可换个角度看看,又有种无病呻吟的感觉。
她说:“咳,嗯,蛮好的。这无边,无什么来着的……”
“无餍。”
“哦,哦,无餍。三个无啊,一个天,押韵,有美感。”叶彩很辛苦的严肃的说。
小杨老师慢慢地有点笑不出来了,纠正道:“这不是押韵,是排偶。”
“哦,排藕。”
鼻子上沁出的汗珠在白炽灯下泛光,叶彩严肃的外表下绞尽脑汁的斟酌评语,“这个,它读起来,这个黑夜啊,红月啊,咆哮啊,画面感很强,嗯,画面感很强……”像记者会上的发言人似的,小手做引导逻辑的反复拨动着什么的手势,“让人一下就想到,啊,那个天哪,要亮了。”
小杨老师捂住额头。
叶彩都快急哭了,连忙磕磕巴巴的补充道:“啊,它这个,充分的表达了,那个诗人啊,嗯,渴望那个黎明的,那个迫切的心情,迫切的心情。”
长呼出一口气,小杨老师挤出欣慰的笑容,捏着她的婴儿肥轻轻地摇,接过信纸本,抓着她的肩膀将她转过来抱在了怀里。
“懂这么多,你可真厉害。”
“嘿嘿……”叶彩牵强的笑。
小杨老师深吸一口气,再次拿起信纸本,若有所思的默念,读完了叹一声,说:“咆哮这个词用得不好啊。”
“啊?”叶彩茫然。
转过去看了看,黑夜、红月、咆哮,咆哮放在这的确很不协调。
她说:“是要……有颜色吗?”
小杨老师点头说:“上面的黑夜、红月,是写环境,到这里是写主人公,而且还要表现出主人公悲愤、凄凉的心情,啧……我想了很多,什么怒吼、叱喝,都不对味,但是吧,单字的颜色词和单字的和人有关的名词,不好接……”
叶彩眼珠子转着,说:“黑人?”
然后就一阵很没良心的“呵呵呵呵嘎嘎嘎嘎”的傻乐。
小杨老师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自个儿又想了想,以叹气告终。叶彩抿唇忍着笑,又说:“别这样嘛,你肯定想复杂了,不就是颜色带个和人相关的单字的词语么,很多呀,比如什么黑心啊,红眼啊,红口白牙啊什么的,多得很。”
小杨老师又白了她一眼,说:“是你想得太简单了。”正要收起信纸本,她突然一愣,脸上渐渐绽放大喜过望的笑容,激动地捧着叶彩的小脸颤抖似的摇,用很用力的语气说:“小彩呀,你真是妈妈的智多星啊。”
叶彩一脸懵逼。
画上两把叉,笔尖舞动,在“无声的”后面写下字迹清隽灵秀而又苍劲有力的两个字“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