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蝉鸣聒噪,正晌午的时候没有一丝风。
麦冬搬个小板凳,坐在大门底下和奶奶一起剥毛豆。
毛茸茸的豆荚鼓鼓囊囊,拇指和食指在豆荚顶部稍微用力一捏便露出圆溜溜的青豆,正是吃毛豆最好的时候,清煮或炒菜都带着一股鲜味儿。
奶奶年纪大了,说话有些含混不清,“冬冬”都叫成“龙龙”。耳朵也不好使,跟她说话得用吼的才行,麦冬一边剥着毛豆,一边用比平常大出几倍的声音说着话。
“……放心啦,会跟同学好好相处的……不用带那么多东西啦,大城市里什么都有卖的,到时候再买好啦……这不叫浪费,挣了钱就是要花的嘛!”
说话间,鲤鱼戏莲的白瓷盘已经堆了半盘青豆,背箕里还有一堆没摘的豆棵子。
厨房里传来“咚咚咚”的剁肉声,过了一会儿剁肉声停了,麦妈妈从打开的木头格子窗探出头,手里挥着菜刀,菜刀上还沾着肉丝,中气十足地朝她吼了一声,“冬冬,去菜园子摘点菜去!”
麦冬放下豆棵子,抬头问:“什么菜啊?
“茄子、青红椒……”麦妈妈一一数着,“再薅两棵葱,对了,看看花椒有红的没,有红的也摘一把!待会做烧茄子和麻辣鱼!”
麦冬早就饿了,一听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菜,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快活地答应一声,跟奶奶打了个招呼,提着菜篮就出了门。
时令正是盛夏,天气就像小孩儿脸,说变就变。
方才还是艳阳高照,蝉鸣震耳,突然西边山头飘来一朵乌云,没几分钟就占据了大半个天空。风也起来了,吹得门前大槐树上的叶子“娑娑”作响。蝉鸣渐弱,有蜻蜓高高低低地飞。
麦冬看看天色,知道待会儿八成有雨,脚下步伐加快,很快就来到菜园。
农村人几乎家家有菜园,一年四季吃的菜都是自给自足,很少在外面买。奶奶家的菜园就在西边山前,离家不过几分钟路程,就是中间隔了片杂树林,不能从家门口一眼望到菜园。
夏季是蔬菜旺季,此时的菜园子一片披红挂绿,各色蔬果挂满了枝头。
麦冬脚步轻快地在茄垄里钻来钻去,不一会儿就摘了四个圆滚滚的大茄子。
奶奶家种了三种辣椒,皮厚微甜的青椒,长条状辛辣的线椒,还有个子小小却最辣的“望天吼”,望天吼是这儿的方言俗称,其实就是市场上的朝天椒,麦冬觉得这俗称生动有趣,也就一直跟着爷爷奶奶这么叫了。
三种辣椒各摘了一把,又用小铲子掘了几棵葱,转身就是那颗两米多高的花椒树。
这棵花椒是去年移植的,今年才开始结果。绿叶掩映间,一簇簇表皮粗糙的小果实挂在枝头,青色的居多,但也有已经微微变红的,还有的种荚已经裂开,露出里面黑色光滑的种子,这就是完全成熟的了。
麦冬一手挎着篮子,一手仔细地寻找着红透的花椒。
离得太近,花椒的味道有些呛。摘了几把后,麦冬不禁拿手去揉鼻子,却忘了那手刚刚摸过花椒——
“阿嚏!”
花椒树旁边有个深坑,是过冬时储藏萝卜白菜的,到这时节里面的菜都早就吃完了,坑却一直没填上。坑边上有一堆土,麦冬嫌自己太矮摘不到树顶的花椒,就站在那堆土上。
本就站得不稳,一个喷嚏打出来,麦冬脚下一滑,身子一晃,眼看就要跌倒在深坑里。她下意识得要用手抓花椒树,快抓住时才想起花椒树满身是刺,赶紧把手缩回来。
——倒就倒吧,反正坑底都是土摔不疼,大不了弄脏衣服被妈妈骂一顿。
她这样想着,就闭上了眼,任由身子斜斜下坠。
天边忽然响起一声炸雷,将被乌云笼罩地有些晦暗的天色映地一色亮白。
麦冬被雷声吓得一个哆嗦,身子又晃了一下,瞬间觉得天旋地转,恍惚间好像有液体滴到身上,冰凉的,很大颗。
她睁开眼睛,视线从一片黑暗到模模糊糊,许久才终于看清眼前的东西,耳边的声音也渐渐清晰。空气中满是刚下过雨的潮湿气息,处处弥漫着青草和树叶和泥土的味道。耳边只有风吹树叶声和偶尔几声鸟啼。眼睛渐渐聚焦后便看到头顶是一棵枝繁叶茂,关键是以前从未见过,也绝不该出现在奶奶家那个小山村的陌生大树。不远处就是那块差点将她砸成肉泥的巨石,上面沾满了半干的泥水和被碾碎的草木残骸。再没有那样恐怖的威势,就那么安静地带着,看上去丝毫没有威胁。
没有妈妈,没有奶奶,没有小山村,也没有菜园子……
原来真的是梦啊……一切一切,都是梦,是她穿越前经历的、做梦都想回去的情景。
胸口忽然变得更闷了,压抑地像是喘不过气来。
咦,更闷?
她这才感觉到胸口处有沉沉的压迫感,不是心理因素,而是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躺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