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火球一般巨大的太阳悬挂在天边,灼热刺眼的阳光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要将地表最后一丝水分蒸干一样,不断烘烤着大地,抬眼望去,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沙漠,与蔚蓝色的天际连接在一起,满眼都是荒凉的景色。
踩着漫漫黄沙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即便穿着军靴仍然能感受到脚下沙子散发出的灼热温度,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这样走了多远,严重的缺水和体力透支让他精疲力尽,长途跋涉更是让他脚下长满了水泡,如今被滚烫的地表温度一烤,他甚至能闻到自己身上烧焦的味道。
但即便是这样他依然没有停下,拿出线路图最后确认了一遍方向,他向着被烈日烤得虚虚实实的沙漠深处继续进发。
不知道究竟这样走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故意放逐在这里自生自灭的时候,眼前突然豁然开朗,连绵起伏荒漠之中突然出现一片低矮的腹地,隐隐还能看到绿色的湖泊和植物,无数错落有致的房子矗立其中,包围着最中间一个圆形穹顶建筑,而建筑之上赫然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黑色猎鹰,傲视着整片荒滩沙漠。
这里苍剑帝国北端最荒凉的附属星球,而这片隐藏在沙漠最深处的军事基地,正是这里的驻扎军——猎鹰团。
汉克嘴里一边叼着烟,一边翘着二郎腿跟旁边的人闲聊,“今年上面就给了二十个新兵名额,结果他娘的报了上千个,也不知道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个顶个的愿意来着破地方。”
“人家哪儿是为了咱们这小破军团啊,还不都奔着猎鹰战队来的么,封闭特殊考试每年就选拔这么一次,当兵的好年头一共也就那么几年,不趁着年轻力壮大的时候抓紧报名,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汉克不禁嗤笑一声,“是啊,都想趁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级来闯一把,最后还不都是来送死,我听上面说今年的最新数据已经出来了,一共报了两千人,一层层筛到现在一共还剩八十三个。”
“我的妈啊,现在报名都没结束呢,初选就淘汰了这么多人,我看这消息要是透出去,也没几个人敢来送死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瞧,这不就来了一个送死的。”
话音刚落,那人抬起头来,远远就看到漫漫黄沙之中,由远及近的走过来一道修长的身影,他穿了一件没有任何勋章和标识的藏青色军装,看起来似乎有些狼狈,但是身形却依旧挺拔,迈着从容的步伐,他走到跟前,那一张被热气氤氲的白皙脸庞也彻底清晰起来。
看惯了皮糙肉厚膀大腰圆的大老粗,突然看到这么一个细皮嫩肉的,那兵盯着他看了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而他似乎没什么心思顾忌这些,直接开口,“这里是猎鹰军团吗?”
他的声音清润干净,虽然有些沙哑,但完全不是吃多了风沙被磨砺出的粗重声线,让人一听就如沐春风,汉克楞了一下才赶紧不耐烦的摆摆手,“你哪儿来的勤务兵,怎么跑到这来,赶紧走赶紧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直接把他当成了驻军部队里的后勤人员,所以理所应当的认为他不该出现在战队的选拔基地,而那人听这话也不恼,直接笑笑说,“我是来报名参加战队选拔的,不是什么后勤人员,麻烦告诉我一下报名填表的地方具体应该怎么走。”
“你是来参加选拔的?!”汉克倏地一下睁大眼睛,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看他这幅样貌他以为他是个服从者……
“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没什么问题,麻烦说一下你的姓名并出示证件,我需要核实一下系统里是否有你的信息。”
那人把一张崭新的证件推他跟前,勾了勾唇角说,“我叫舒宴。”
话音刚落,远处一个身穿军装的中年男人就走了过来,汉克两个小兵迅速起身行礼,“长官!”
那人用灰色的眸子看了舒宴一眼,又看了看他的证件和系统信息,沉声道,“新报名参加考核的?正好我顺路,你跟我来吧。”
说着他就带着舒宴转身走了,留下身后两个一脸茫然的小兵蛋子。
一前一后的走在长长的回廊里,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走到没人的地方,舒宴才主动开口,“刚才多谢陈上将照拂。”
男人停下脚步,皱着眉瞥了他一眼,“你竟然知道我是谁?”
“也对,既然是宫里亲自开口指定的人,知道我的身份也不难,只不过我很好奇你究竟是谁,又为什么用一个假的身份来猎鹰军团。”
能坐到上将的职位都练就了一双老辣的眼睛,舒宴自然也不诧异这一点,笑笑说,“上将刚才能在门口亲自等我,又跟我说出这样一番话,肯定是上面有人跟您嘱托过什么,既然您帮了忙了,又何必再过问我的身份,知道我不是间谍,就单纯是个送死的人不好么。”
他说话的口吻,让陈上将微微闪神,总觉得以前在哪里接触过,可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接着他半眯起一双灰色的眼睛,露出幽深的神色,嗤笑一声道,“你说得对,我顺手帮你一把不过是奉命行事,你究竟是谁,我可以不关心,但你记住了,这里是猎鹰战队,从你今天踏进这里,就没有什么情面可讲了。”
“而我这个人最厌恶关系户,所以我绝不会因为你是上面指派的人,就对你手下留情,如果你通不过接下来的考核,别怪我立刻把你赶出去,就算你直接送了命,我也不会留下你的骨灰占用战队一丁点地方。”
说完这话,他撂下一句“好自为之”之后,接着转身离开了。
舒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抬手摸了摸鼻尖,笑着嘟哝一句:在军校当老师的时候就是这臭脾气,这么多年竟然还没改……
站在原地,望着基地外面飞舞的黄沙和灼热的烈日,他敛起心神,背起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直接进了报名办公室。
猎鹰“魔鬼战队”的名声在外,听起来好像是个非常可怕的地方,可真的到了这里才发现跟普通的军营也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实行着更为宽松的管理制度,从报名到登记信息,从录入权限到最后校验,都是机器人操作,全程他就再也没见到其他人。
等办完这些繁杂的手续,走进新兵宿舍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礼貌的把那只一直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交代着各种注意事项的机器人请出去之后,屋子里那张硬邦邦的床板简直对他产生了莫大的吸引力。
控制不住的扑上去,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在上面舒服的滚了几下,他才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荒漠里的夜色似乎总是比别的地方来的早一些,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气,这会儿就起了夜风,吹动着基地外连绵的沙丘,发出“沙沙”的声响。
月光为空荡荡的宿舍罩上一室清辉,望着窗外布满星辰的夜空,他心里仍然充斥着强烈的不真实感,而那些白天被他强压住的心思也在夜色中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这时候他才能忘记现在舒宴的身份,重新变回晏殊青。
自从明白他费尽心思都不可能联系到靳恒之后,他整个人就有些恍惚,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人“押”到了太空舰里,又是怎么穿过一望无际的宇宙星河到达的这里,甚至他连究竟航行了多久都记不清了,脑袋里一片空白,根本没办法正常思考。
他不敢去想自己这一别可能跟靳恒就是永别,更不敢去想靳恒知道这件事后会是什么反应,任何人都没法接收自己的配偶不发一言突然人间蒸发,更何况是离开前还笑着对他说“等我回来”的靳恒。
一想到临别前,他固执的像个大孩子似的站在床边不想走,非要赖着自己给他一个吻的样子,他心里就像被狠狠的挖了一个洞,疼的鲜血淋漓,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一晚两个人打过滚的沙发,那一张留下抵=死=缠=绵印记的床,还有那间流淌着星光安放着靳恒亲手做的小木床的屋子……明明近的触手可得,好像他一伸手就能触摸到一样,可现在他连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再次触碰到都不知道了……
如果知道提出参加猎鹰战队的选拔,皇帝就有了这样的念头,他又何必那一晚故意拉着靳恒缠绵,放纵他去想这么多不切实际的未来,如果他那一天能早点开口就好了,如果那晚他没有回家就好了,如果他从来没有动过加入猎鹰战队的想法就好了……
可是那么多的如果也只能是如果,掩盖不了他对靳恒造成的伤害,是他给靳恒编织了一个太过美好的梦,让他忘乎所以,晕晕乎乎掏出一颗心的时候,亲手把这个梦砸碎了。
晏殊青用枕头捂住脑袋,身体下意识的蜷缩起来,肩膀控制不住的颤抖,他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在外人面前他从来不表露自己的情绪,所以这三天来在太空舰上他一直是沉默而配合的,给饭就吃,累了就睡,以至于“押送”他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就看开,接受了皇帝的安排。
可他怎么可能看的开!
他被迫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靳恒,还有他唾手可得的家,靳恒帮他一点点建好,马上就要成型的家……
晏殊青想不下去了,剧烈的疼痛让他没法呼吸,眼眶酸涩刺痛的厉害,却流不出一滴眼泪,“靳恒”两个字简直变成了一把钝刀子,刺进他的心脏,虽然不会立刻鲜血直流,却随着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的撕扯。
他不是没想过趁机劫持驾驶员,逼太空舰送自己回去,也不是没想过到了这里之后再想方设法离开,可他只有一个人,太空舰里的几十个独立军一人一把枪,也能直接把他打成筛子,而到了地方他以为会有机会,谁想到却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沙漠,他没有终端没有导航,甚至连水都不够,除了拿着唯一的路线找到猎鹰战队,根本无路可走。
所以他接受了皇帝给他安排的新身份,变成一个背景及其简单干净的二级空军,从此关于晏殊青的一切都会消失,母星那些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也会烟消云散,再过上几天,或许很多人连晏殊青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起身坐起来,他走到旁边的镜子跟前,看到了有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为了掩盖身份,他不可能再顶着一张跟原来一模一样的脸,但人的五官有时候非常奇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太空舰里随军的医生只是用药水改变了他的瞳色和鼻子、嘴唇的肌肉走势,顺便给他的头发涂了些增长液,他就完全换了个样子。
镜子中的人,有一头微卷的浅棕色头发,因为有点太长所以在脑袋后头扎了个小辫子,额前的碎刘海垂下来,隐约盖住了眼睛的轮廓,只露出一双墨绿色的瞳孔,若隐若现的透出几缕笑意。
以前那个最爱利落短发,有一双墨黑色瞳孔的晏殊青消失不见了,变成了现在连他自己都看着有些陌生的舒宴。
但他之所以会接受这个身份,是因为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已经无路可退,如果不能顺利通过考核,安然无恙的活下去,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靳恒。
所以哪怕再见面的时候,他已经恨自己入骨,他也要回去,好好地活着回去。
紧紧地攥住拳头,他下意识的用指尖去抚无名指上的戒指,可那里此时已经空空如也,他只能低头亲吻那一圈浅浅的戒痕,当做靳恒还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