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娇顿了顿,脸上又浮现出那种与年龄全然不符的冷漠和早熟的表情,她冷冷地吐出剩下的两个字,“权力。”
权力,什么是权力?
从陈阿娇开始记事起,周遭的人便无时无刻都在为她展示着何谓权力,尤其是她的母亲——大汉的馆陶长公主。
她是一个将权力运用得淋漓尽致的女人。
最好的证明就是,因为馆陶长公主,陈阿娇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被冠以未来皇后的头衔。
宫中的那些术士们说是因为她出生时,天空惊现霞光异象,乃天生的皇后之命。
可随着她慢慢长大,她便渐渐明白,人们认为她能当上皇后,或许跟老天爷一点关系都没有。
全部都是因为她是大汉长公主唯一的女儿,所以才有这个资格。
若她只是一介草民,又有谁在乎她出生时是刮风还是下雨,又有谁敢胆堂而皇之地跑来告诉她自己有皇后之命?
因为这份得天独厚的权力,即便是宫中的皇子们也个个将她视若珍宝,趋之若鹜。
馆陶公主曾抚着阿娇的柔发,开玩笑道,“我的阿娇生得这般好看,也不怪你的表兄们为娶你而将这天下争的头破血流。”
“他们说的好听,什么叫为娶我而争这天下?”
年少的阿娇听了这话,却失声笑了出来,“分明我就是天下。”
她说话时唇角浅浅上扬,可眼里却没半分笑意,“他们,不过是为了自己,为了借母亲和我之力爬上帝位罢了。”
馆陶公主凝视阿娇许久,摇头叹息道,“你这个年纪,便将事情想得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陈阿娇淡淡道,“我听皇祖母说,那位已故的孝惠张嫣皇后嫁给她的舅舅惠帝时,才不过九岁。也不知她当时是如何作想,又是何等心境?”
听到阿娇提及孝惠皇后张嫣,馆陶长公主不自觉地蹙起眉头,道,“无论是何等心境何等身份,女儿家总归是要嫁人的。能嫁给皇帝或是将来会成为皇帝的人,就是修来的福分。”
陈阿娇沉默了会,忽问道,“母亲,如果我说,其实我并不想嫁入宫中,也不想成为皇后,你会恩准吗?”
“胡闹!“馆陶长公主登时面如寒霜,“你要记住,你可是我的女儿。”
陈阿娇低低叹了口气,道,“母亲莫恼,阿娇只是说笑罢了。”
望着小小年纪便懂得叹息的阿娇,馆陶长公主终是脸色稍缓,复而抚上她的发,“但母亲可以答允你一点。在诸位皇子中,你可以挑选一名你自己喜欢的嫁给他。这一点,母亲绝不逼你。”
“那阿娇先谢过母亲了。”陈阿娇笑了下。
她明白,自己可以从不喜欢的人中挑选一名相对喜欢的,已经是母亲权力的底线了。
相比只能嫁给自己舅舅的张嫣皇后,她应该已经足够幸运了不是吗?
她应该珍惜自己目前所拥有的权力,应该用这权力将日子过得更加有趣点才是。
想到这里,她又慢慢勾起了唇角。
她命人拽着虚弱的楚服走到庭院中,那里有一棵繁茂高大的榕树。
她又命人将铁链的一端用钉子牢牢钉于树下,走不过七步,楚服便会被另一端铁链连着的铁圈勒住脖子,再难前行一步。
“李阡。”陈阿娇对着站在自己身后的黑甲少年发令道,“给我打到她说害怕了为止。”
李阡沉默着,站着未动。
陈阿娇回眸,面如寒霜,“怎么?李公子,如今连你也要忤逆我吗?”
李阡单膝跪地,沉声回道,“属下是郡主的暗卫,本该唯命是从,但她手无寸铁。。。属下又怎能。。。”
他说不下去,不甘地握紧了剑柄,若他的兄长得知他只会躲在郡主的庭院里欺负一个手无寸铁失去自由的女孩,定会更加瞧不起他。。。
“不需要可怜!给我一把剑,我跟你打!”
一旁的楚服却盯着李阡腰间的剑说道。
李阡抬眸,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楚服,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噌’的一声,陈阿娇从身旁侍卫的腰间抽出一把长剑,扔给了楚服,冷声道,“拿好了。”
陈阿娇故意将剑扔远了点,让楚服没接住剑。
楚服只好卡着脖子,艰难地蹲下身子伸手勾到了剑。
这是她第二次摸到剑,比之上一次手握黑剑的被动,这一次的感触更加真切。
有一种终于梦想成真的喜悦感涌上心头,尽管是那么的不合时宜,但狼狈的楚服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笑什么?”陈阿娇咬着唇,赌气般地威胁道,“你可知,李家的剑,一旦出鞘,不见血是不会收回的!难道你还不害怕吗!”
她真的有些搞不懂眼前这个人,明明已经败坏到这一步了,为何她还笑得出来?为何还一点都不知道害怕?
“我呀。”楚服爱惜地举起了剑,扬眉笑道,“正想跟一名真正的剑客打一架呢!”
“小服,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曾有两名女孩透过破漏的古庙瓦顶望向苍穹,伸手比划着关于未来的梦想。
“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青衣你呢?”
“我想成为一名画师,把我所能看见的一切都画出来。我不仅想让你看到,也想让很多的人都看到我作的画。”
“真好啊。。”
“好什么?”
“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真好。”
“有朝一日,你也会知道的。”
“哎。。不知道还要多久啊?”
“只要一瞬间就够了。”
是的,在举起剑的那一瞬间,楚服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她想要成为一名伟大的剑客,女剑客。
那么在这之前——
她扫过阿娇和李阡惊讶的眸,认真地道,
“拔剑吧!”
后记:
很多年后,有人问楚服,还记得你第一次挥剑时的情形吗?
楚服笑着道,那怎么忘得了。
那天阳光很烈,她又累又饿,脖子上还挂着沉重又难受的铁圈。
扔给她剑的女孩脾气糟到了极点,要跟她对打的少年曾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打晕过。
那人也笑了,这可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回忆啊。
楚服慢慢收敛了笑容,忽然露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极轻地说道。
但如果可以,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再回到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