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无数英雄曾在这里登场,然又转瞬即逝。
从高祖到文帝再到景帝,经历近四十年的漫长时光,让这座曾遭受无数烽火和杀戮的古老城池看起来也终于变得一片祥和,戾气不复。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子的。
汉景帝七年,长安城外。
大汉是高祖刘邦马上打下的天下,每逢开春之际,皇帝将率众皇亲贵胄前往上林苑游猎,以缅先祖戎马山河的豪情。
旌旗猎猎,遥遥望去,浩荡的皇家队伍中最夺目的那人,不是面色沉静的太子刘荣,不是温文儒雅的二皇子刘德,不是好武善斗的九皇子刘胜,亦不是聪颖过人的十皇子刘彘。。。而是一名骑着胜雪白驹的绯衣少女。
“驾!驾!”
她娇喝着,纵鞭策马,掠过阵队整齐的羽林卫,掠过尊荣华贵的皇家车辇,掠过她那些目瞪口呆的刘氏表兄弟。
馆陶长公主刘嫖皱起眉头,刚要出言呵斥,少女便如一道红色旋风般跑得远远的了。
“阿娇不知分寸,惊扰御驾,还望陛下恕罪,从轻发落。”她只好敛眸朝天子车辇上的汉景帝请罪。
“无妨,皇姐言重了。”汉景帝却含笑望着绯衣少女的扬鞭策马的背影,“既是出行游猎,本就该放下平日里宫中的礼数。阿娇这孩子脾性烈直,不让须眉,朕倒是很喜欢。”
馆陶长公主摇头叹道,“毕竟是个女儿家,这般恣意放纵,伤到自己也就罢了,若是伤了无辜旁人,失了皇家身份不说,亦有损陛下贤明君德。”
九皇子刘胜听了,眼珠子一转,率先说道,“父皇和皇姑姑切莫担忧,儿臣这就去将阿娇妹妹追回来!”说完,便重重抽上胯.下的良驹,直追少女离开的方向。
其余皇子见了,暗骂刘胜捷足先登,纷纷请示景帝,策马去追。
就连不善骑马的二皇子刘德亦追了上去。
唯有太子刘荣和十皇子刘彘未动。
馆陶长公主若有所思地望向这两位皇子,最后把目光落在太子刘荣目不斜视的侧脸上。
十皇子刘彘年幼,不过七岁,未有心有力去追阿娇,尚可理解,她也不在乎。
可这太子刘荣无动于衷。。。
看来他是不知,对阿娇无意是小,对她长公主无意可是大。
馆陶长公主慢慢收回了目光。
她的女儿陈阿娇,可是从出生那天起,就是注定要在未来成为大汉皇后的人。
所以,她一定要嫁给东宫太子。
既然如今这个太子不识抬举,那就。。。
她望向那些去追逐自己女儿的皇子们,微微笑了起来。
换个太子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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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左边眼角的下侧有一颗小小的痣,人们说这是泪痣,可有趣的是,打从她有记忆起就不曾记得自己流过泪。
纵马扬鞭,长风吹乱了她的乌发,也遮住了她眸中全然与年龄不相称的冷漠。
她叫陈阿娇,是当今窦太后唯一的外孙女,馆陶长公主唯一的女儿。
身份尊贵的她,好像做什么都可以,但又好像做什么都不可以。
她可以随意打骂下人,却不可以同他们做朋友;
她可以下令杀死稀有的野兽,却不能豢养一只可以陪伴自己的小狗;
她可以笑得比任何人都肆无忌惮,却绝不能像个孩子一样偶尔脆弱哭泣。
她虽然才十二岁,但周围的人,都怕她,畏她,敬她。
冷眼望着那些仿佛一辈子都没直起过腰板的人们,她只觉得无趣。
长安的城墙太高了,她仰着头,偶尔也会想,在城墙外面的人们会不会有着不同的脸孔,是不是就不会像长安城内的人们那样都带着千篇一律的面具,说着千篇一律的话。
可她想错了,她所经之处,或许是因为她骑着难得一见的雪白神驹,或许是因为马匹身上所装载的黄金器物都无不彰显着她尊贵的皇家身份,或许是因为少女本身散发出不同常人的不凡气质。
人们看到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退避两侧,目不敢视。
渐渐地,她觉得,或许这个天下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无趣罢。
直到,她看到了那一幕。
她远远地甩开了皇家阵队,没朝上林苑,而是朝另一条道路相对狭窄的方向骑去。
这条道的两侧总算不是清一色的青葱,她也能看到一些没有修整过的乱草,秋风一过,荡漾如海。
忽然,她勒住了白驹,望着前方。
怎么说呢,她并非没有在长安城里见到过被押解的犯人。
可即便是犯人,也是有着最起码的人的待遇。
而眼前的这一幕,却绝对称不上是待人之道。
两名骑着马匹的官兵各自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牢牢锁在一个生锈的铁笼上,铁笼子里面装着一个披头散发瘦骨嶙峋的人。
还能说是人吗?
这人显然已在马匹后的笼子里被拖曳折磨的不成人形,甚至有些辨别不出相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