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宁弈的亲笔。
她认得他的字,虽然此刻面目全非,但也依稀辨认得出,也正因为是面目全非,她知道这些字,都是他深夜在营帐中,一字字亲笔写下。
天知道他眼睛不方便,是怎么摸索着写信的,看那每个字底端的拉平,想必怕自己跳行,用横尺给压住写的。
轻轻呸了一下,凤知微嘀咕:“这么难看的字,亏他好意思拿出手。”语气虽然嗔怪,眼神却是在笑。
她将油灯捻亮点,眯着眼睛凑近去,仔细的读。
前面的墨团儿,她想应该是她的名字。
“微,我这信字写得怎样?我可是拿军报先练了好久,宁澄总是不明白我要做什么,等到我誊的军报他说他能看清字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可以写信给你了。
大军今日刚刚开拔,出丰州城三十里外扎营,和帐中将领议事一直到戌时,将领分成两派,争执不休,老成的是南海将军那一派,中规中矩,建议先锋先行,中军压上,作风力求稳妥,激进的是急于立功的新任闽南将军那一边,都在请缨率精英轻骑突进,过麻峪关两路包抄,攻常氏个措手不及,两边吵得厉害时,我想着你若在,该是个什么主意?以你平日的阴坏,估摸着便是个声东击西暗渡陈仓的法子,所以我令南海将军率骑兵先攻乐都县,以闽南将军一万人马伏于必经之路坝河,待常氏回军予以伏击,打散建制后三路包围,你觉得这个主意好不好?
不过还是不要操心这些事,闽南必将收复于我手中,你且好好将养要紧。
今日路过凤尾县,这里有一种凤尾木,木质紧密细腻,纹路精美,用凤尾叶汁染了,是一种青翠幼树才有的淡绿色,十分美丽,我命宁澄去做个盒子来,画了样式给他,他倒是很快给做了来,却自作主张加了个金搭扣,说是声东击西迷惑敌人之计,我让他滚,回帝京声东击西去。
帐外更鼓四声,就此搁笔,见字如晤,千万珍重。”
凤知微将信读了四遍,仔仔细细叠起,看了看那搭扣,啼笑皆非,又骂一声,“什么阴坏阴坏的?你才是!”
她举着信四处张望,觉得藏哪里都不合适,想了想,将信又塞回了盒子缝里,抱了一阵胡乱的摇,摇一阵,啪一声又掉一封。
凤知微忍不住便要笑,觉得仿佛回到幼年,和弟弟上街去摸糖子儿,小贩也用个盒子,当然没这个漂亮,设了些简易机关,转一转,便出来一个图,红色的是大糖球,黄色的是小糖球,绿色的是糖稀。
她手气不好,回回都是糖稀。
如今手气可好了么?
拈起信封,抬头上标了个“三”,凤知微愣一愣,随即想起这信可能是按顺序放的,给她这一塞,想必乱了。
乱也有乱的意思,她笑笑,打开。
“知微,今儿行军到溪塔,宿营地不远处有个芦苇荡,极大极浩荡,宁澄说芦苇很美,风过招展一色,望去如浩浩白海,我站在芦苇荡边听了听,竟仿佛听见海潮之声,有鸟儿从荡顶掠过,鸣声清脆,落了一根白羽在我袖中,我命宁澄去采了最大最美的那根芦苇,将鸟羽和芦苇随信附上,但望你也能听见风的声音。”
信上粘着一根洁白的羽和一枝微微有些发黄的芦苇,在油灯的光芒里闪烁着淡淡的荧光,凤知微手指轻轻的抚过细腻的羽和芦苇浅浅的绒,想着芦苇荡边那个清雅而华艳的男子,想着洁白的鸟掠过他乌黑的眉尖,想着风卷起他衣袂,淡金色的曼陀罗张扬绽放在风中,想着那些飘荡如雪花的芦苇,扑入他月白的衣袍,漫天里燃着白色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