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睿起身,似是起得猛,头有些晕,抱了肩,独自回房去……
山间雾气慢慢散尽,存不住雪,树梢房檐湿哒哒的。正月的天已是挡不住江南的春暖,两人在竹亭里喝茶,煮饭,背靠着灶房守着小炉火,暖暖和和,丝毫不觉寒冷。偶尔林间有鸟鸣声,一声清脆飞得崖头水涧,细笛一般悠扬,闭了眼,和着水声,嗅着香甜的糯米饭与雪气清新,好是惬意。
大半个时辰过去才听到锅底滋滋的声响,不过隔窗传来的烤鸡香味却是挡也挡不住,飘得漫山遍野。叶从夕往灶房去取烤鸡,莞初待糯米饭煮好端下砂锅亦回房安置午饭,叶从夕见她进来,轻声道,“天睿睡了,我唤了两声,没醒,不如就让他先睡,咱们在外头吃?”
“是么?我去瞧瞧。”
进到房中,果然见他蒙了被子躺在炕上,脸冲着里头。莞初走过去,轻轻推了推,“起来吃饭,早起就没吃什么,起来吃了再睡。”
像平常夜里,又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醒醒,”莞初又使了些劲,“起来吃了再睡。”
那人像睡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莞初单膝跪在炕沿儿撑着探了身子去瞧他的脸,有些红,伸手摸了摸额头,果然,本就没有褪下的热又起来了。往盆架边端了水盆并手巾来,轻轻敷在他额头上。
他睁开了眼,两只小涡儿一抿,莞初笑了,“我就知道你没睡着。”
齐天睿拔拉开她的手,“去吃你的饭吧。”
“不急,我给你揉揉再去。”
“不用。”
“揉一揉,头不疼。”
“不用!”他连手巾也扯了下来,“哪就要疼死了。”
莞初跪起身,直接上手掐在了他的穴位上,“莫动!”
仰头看着她,粉嫩嫩的一身袄裙,头上那两朵倒挂金钟的小铃铛晃晃悠悠的,衬得一张小脸桃花儿似的,齐天睿没再吭声。
指尖的力道如此适宜,点压在那穴处,热热地,麻麻地从脖颈伸展开通往四处,身上的酸涩慢慢舒解,紧绷的额头也放缓了弦,在她的手下揉捏齐天睿正是迷迷糊糊要睡着,轻轻的脚步来,而后是叶从夕的声音,“天睿,觉着怎样?”
“……不妨事。”
“把饭端过来吃一些?”
齐天睿咽了一口,嗓子依旧火辣辣的,“不必。”
莞初边揉捏着,边劝道,“吃一些,不然一会儿怎么有力气下山?”
叶从夕看着眼前这瘫软的形状,道,“不行就在山上住一宿,我一会儿下去吩咐石忠儿……”
“不住!”齐天睿睁了眼,“一会儿就好了。”
“那你就吃一些,”莞初住了手,“我去给你盛碗饭。”
“我不吃那个!”她的手一离那经络跳了一下又疼,齐天睿恼,哑了嗓子道,“黏黏糊糊的,不吃!”
“我带了食盒上来,里头有几样新鲜小菜、点心,”叶从夕又吩咐莞初道,“他吃不下米饭,去弄一碗加些水熬稀些。”
莞初还不及应,齐天睿已然不耐,“不用弄,我不吃!”
看这样子是实在不合意,莞初不再强他,只又问,“那你想吃什么?”
齐天睿原不想理,可瞧她耐着性子的小模样也是虔诚,停了一刻方道,“我想吃疙瘩汤。”
叶从夕一蹙眉,“他要吃什么?”
“……他要吃水汆丸子疙瘩汤。”
“嗯?”叶从夕惊讶,“怎的想起这个来了?这会子往哪儿去弄?”
看他二人那副匪夷所思的样子,齐天睿摆摆手,“算了,不吃了。你们去吧,我睡一会儿就走。”
莞初轻轻咬咬唇,问道,“有生面么?”
“面和作料倒现成,”叶从夕回道,“可是没有肉啊。”
“不妨,不是有将将烤出来的鸡么?”莞初闻言欣喜,低头看着齐天睿,“给你做清汤鸡丝面如何?”
齐天睿想了想,慢慢悠悠道,“那汤多些,少放香油。”
“哎。”
莞初应着就挽了袖子往灶房去,齐天睿转头瞧着,见叶从夕坐到了他身边。
“从夕兄,你不去给她打下手?”
叶从夕没搭话,只把手巾又湿了湿,敷在他的额头……
不到半个时辰,热腾腾的汤面捧到了炕前。齐天睿坐起身,看她托在手中满满漾漾一碗,小野鸡裹了蜂蜜,烤得外焦里嫩、油光发亮,切成丝依然嗅得到那各色香草与泥巴烘烤的味道,喷香扑鼻;手擀面细细一小把,清汤头,搁了一点青蒜苗,一点葱花,淋了两滴香油,深深吸一口,鼻子竟似立刻就通了,那味道便似沾了初露的花草蹿进来疯长勾得人馋虫难耐。噗噜噜一筷子下去,细滑爽口,百味生香。
叶从夕在一旁瞧着,那人只顾吃,全不顾还有人两手捧着碗,斥道,“自己端着。”
“烫。”
他应得理所当然,叶从夕蹙了蹙眉,想从莞初手中接过来,却见他吃得正起劲儿,终究没动。
一大汤盆下去,汗立刻发出来,浑身舒畅。
这一折腾,时候不早了。叶从夕匆匆布下小菜、烤鸡,莞初却没动筷子,只吃了一小碗糯米饭就要起身,只说赶回府里就该吃晚饭了。
临别时候,怕齐天睿一身热再着凉,叶从夕把自己的斗篷也给他披上。三人缓步来到山腰,石忠儿已是带着马车候着。彼此道别,并未如何依依不舍,叶从夕取出两只信封,一只厚,一只薄,薄的那只居然连口都没封,莞初接过小心地放入袖中,转身上了车。
……
冬日天短,日头落,山中骤凉。狭小的车厢里,齐天睿裹着两件斗篷,结结实实的。身子毕竟还虚,一路走,下山晃晃悠悠,不一会儿就晃得人彻底歪斜,齐天睿懒得再坐直,干脆靠在那软软的肩头,黑暗的车厢里哑声道,
“丫头,再给我揉一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