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我明天就要离开燕州……”
“哦。”
“很可能就不回来了。”石头又说道。他要去的是骑旅的主力营,也是明年春天大军先锋的先锋,千里转战,能不能有命活着回来,他一点把握都没有。可这些话没有必要对一个陌生的女子说。他现在想说的,只是对自己请来的这父女俩的一点安排。
女子支应了一声,表示听见了。
石头把炕头的一个包裹打开,取了四串钱放在炕桌上:“这是你父亲这个月的工钱……”
女子把头埋得更低。她的脸庞上本来就没有多少血色,听了石头的话,现在看起来就更加地苍白。她说话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楚:“……没,没那么多。我们才来大半个月;我的吃住也在您府上,您,您……”她咬着嘴唇再也说不下去了。
石头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他当然知道不用支这么多工钱。但是他同样知道现在这个时节找份差事更难;尤其是她爹还是个病恹恹的身子骨。他盯着包袱里剩下的那几串钱,狠了狠心,又取了两串放到桌上,说:“这些你也拿着。总是相识一场,就算是我接济你们的。房契我已经给了别人,过两天就会有人来接手……”
女子终于没能忍住,站在脚地里就抹开泪水。就是拿上这些钱又能怎么样?在州城里,这点钱又能撑几天?他们父女俩在州城里半个人都不认识一个,出了赵家门,又能去哪里安身?她老爹还有病,别的不说,光是请大夫看病的诊金和药钱,也是个天大的窟窿啊,她一个女娃,去哪里寻钱给她爹治病?
瞧着女子抽抽噎噎抹眼泪,石头的脸上浮起一股恶作剧得逞的笑容。但是他的口气并没有改变,继续冷漠地说道:“……我已经和他们说好了,以后你们父女俩的工钱就由他们那边开支。我没发话,就不许撵你们走。”
他的话前后反差太大了,女子急忙间根本就反应不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在一颗一颗地抹泪花。过了好半天,她才总算想明白石头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一下就哭得更大声了。
心头烦闷的石头本来只是想和她开个小玩笑,谁知道竟然招惹来这么一个结果,稍微有点好转的心情一下就变得更加糟糕。他翻着眼皮狠狠地瞪着她。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一种干脆就把他们俩父女撵走的念头。遭!自己一肚子的苦水都没地方倒,凭什么还要为他们父女去打算?他们是好还是歹,关他屁的事啊!
可这念头也仅仅是在他脑海里翻滚了一下便消逝得无影无踪。他承认,他现在是活得很痛苦,而且他也觉得自己不能算是个善心人,可他毕竟还没狠毒到用别人的痛苦遭罪来让自己开心的地步。他要是在别人遭遇苦难的时候袖手旁观或者落井下石,那他赵石头还是个人么?
“行了!”他很不耐烦地打断女子的哭泣,“拿上这些钱,给我滚出去!”
女子被他骂走了。
他屈着一条腿,怔怔地坐在炕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直到外面敲响一更鼓,他才悠悠地叹了口气,站起来收拾自己的行李。
需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他的行李很简单,就是一床棉被和两件换洗的内衣,拿根麻绳一捆就行;身边仅剩的几百文钱,也被他拿块蓝布裹起来一并打进包裹里。至于报到时需要的腰牌和公文,都是贴身携带,走的时候记得揣好就行。他拿佩刀压住这两件物事,又扫视了一眼丢在炕桌上的行李,就熄了灯上炕歇息。
但是他怎么都睡不着,睁着一双大眼睛瞪着黑黢黢的房梁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敲门。然后又隐约听见有人在应门。
这么晚了谁还会来找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