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是不想走的，可不断蜂拥而出的人群却不由自主地带动了他的脚步。

假设他留在村子里的话，会活到抗战胜利的那一天吗？

身后有人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顾维站了起来，是赵得利来了。顾维指着一地的尸体冷冷地笑了一下。

“赵队长，恭喜你，现在你可以走了！”

他厌恶面前的这个人，也一样厌恶自己。是赵得利和自己，一手葬送了那么多无辜者的生命……

“再见，顾长官，第三战区再见！”赵得利紧紧抿着嘴说道。

“再见？”顾维又冷笑了一下：“永远不要再见了，见到你我就觉得恶心……”

说着他看向了莫锋，用力拥抱了下他：“大学生，走吧，保护好赵得利冲出去，告诉长官在这发生的一切，记得，好好的当一名军人！”

莫锋点了点头，向着自己的长官敬了最后一个军礼……

倭寇很快重新围了上来，密密麻麻的，刚刚稍稍缓了一下的战场又重新响起了激烈的枪声。

顾维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拼死指挥着兄弟们阻挡住岛国军的进攻，为逃难中的百姓尽到最后的一点努力。

他把这看成是赎罪，对那些死难的百姓赎罪，对还在奔跑着，但谁也不知道一下分钟死的会不会是自己的百姓赎罪，对自己的良心赎罪，尽管他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够缓解一下内心沉重的负罪感……

“向后，向后，告诉老百姓向后！”顾维的声音都已经变得嘶哑了，他不顾一切地挥着手，不顾一切的大声叫着。

“卧倒，卧倒！不要乱跑！”

可是百姓们根本听不到他的叫声，冒着敌人疯狂的炮火，他们完全不闻不问的拼命跑着。

荒野上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火光中到处都能够看到百姓倒下。

士兵们眼睛红了，到了这个份上，死亡的恐惧早已被他们忘得干干净净，他们现在唯一所想的，就是用自己手里的武器，为老百姓们争取到尽可能多的时间。

一旦到了天亮，就再也没有人能再跑出去了……

天，终究还是亮了……

顾维回头看了一眼，满地的尸体触目惊心，他不知道这一晚上究竟死了多少人，但还活着的百姓起码有一半跑了出去。

离第三战区的守区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他们能跑出去吗？没有人会给他答案了。

但顾维知道自己和兄弟们这次一定跑不出去的了……

周围已经被鬼子包围了，还剩下不到半个连的兵力，整整一个晚上的激战……

他的兄弟们是好样的，那些老百姓也是好样的，错的是谁，没有人能回答，也永远没有答案，这仅仅是战争组成的一个部分而已。

太阳已经爬得很高了，阳光照射到阵地上，带起的却是浓浓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鬼子的冲锋又开始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冲锋了……

“长官，你说会带着我们冲出去的，你为什么要骗我们？”邓家昌虚弱地问道，他中弹了，在他致命的地方。

他的怀里，还藏着药品，那是赵先生交给他的任务，他答应过赵先生的，一定要保护要这些药品的安全，他用自己的生命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可是赵先生呢？赵先生为什么不进了？

“对不起，我骗了你们，等到了下辈子，我做牛做马补偿你们。”顾维紧紧地搂着这个敦实憨厚的小伙子，语音哽咽地说道。

下辈子，下辈子自己一定补偿你……

“骗子，骗子，你们为什么要骗我们。”邓家昌喃喃地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了，然后终于不甘心地闭上了大大的眼睛……

一直到死的那一刻，他的手还放在怀里的药品上……

回首看了看周围，一个连的兄弟全部打光了，阵地上一个活着的兄弟都没有了，顾维裂开嘴凄凉地笑了一下。

死并不是可怕的事情，从当兵的第一天起，自己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他唯一要知道的，就是鬼子为什么知道他们的计划，鬼子为什么会那么轻松的就包围了他们。

究竟是谁出卖了他们？

这个答案永远也不会有人告诉他了，永远……

赵得利冲出去了吗？那份情报能送到上司的手里吗？自己这些为了这份情报而死的小人物，将来还会有人记得吗？

鬼子的声音越来越近了，那些难懂的鸟语仿佛就在耳边。

顾维举起了枪，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赎罪，只有这样才能赎罪，枪声响了，顾维软软地倒了下去，他的眼睛一直到死都睁得大大的，好像在那看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