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潜回军中,稍歇半夜,即与清晨召集秦军将领集会.
诸将见扶苏安全返回,心中放下一块大石,不由争先相贺.扶苏略略应付两句,即道:“我观废城之中,流民乞丐无数,日日困于饥寒之中,一日常有数十人饥寒而死。还有,城中医药早绝,魏军伤兵无药可医,每日伤重溃烂而死者也不计其数。我心中十分不忍,所以想撤围一日,让废城之中的民众和伤兵自愿离城,诸将以为如何?”
诸将闻听面面相觑,一时惊诧不已。王贲、李信尚未回话,一名左更即道:“君上,万万不可。我秦国自征战以来,未闻两军激战之时,有网开一面、纵放敌国之军民之事,请君上三思!”
一名都尉道:“是啊,君上。这样做且不说大王知道了会不会怪罪君上,而且纵放废城民众也就罢了,而废城魏军杀我秦军将士无数,怎能纵放其伤兵!?”
扶苏皱了皱眉头,磕了磕身前的条案,扭头问王贲和李信道:“王将军、李将军,你们的看法呢?”
王贲想了想,眼睛里露出一股厉气道:“公子,行军打仗讲不得仁慈可言。我军攻城一向是降者不究,抵抗者城破后必戮其民,从没有战时纵放敌国军民之说。如今我军在废城之下折缺军兵万余,为近年来少见之伤亡,若纵放其流民、伤兵,恐怕军心难平啊!”
扶苏不动声色,又看了看李信,李信犹豫了一下道:“王将军等所言虽然有理,但君上其中也许隐含更好的主意也不一定。不如君上细说一番,以释诸将之疑!”
扶功心中点了点头:王贲过刚,杀气过重,李信与其相比,则稳重一些,可能还是前日论政时受了教训之故。
扶苏磕了磕条案,组织了一下言辞,正色道:“世人皆说我秦军残暴,对我军之畏远大于敬,这点十分不好。古人言:‘王者无敌’、‘得人心者得天下’,以武力可以征服一国民众之身躯,但难以征服其人心。昔年商汤征夏桀、周武征商纣,百姓无不箪壶浆食前来劳军不说,便是夏桀、商纣之军望风而降、临阵倒戈者也不计其数。而我军呢,征战至今,可曾见敌国军民有如此盛况?”诸将闻听默然:各国军民见秦军来,要么望风而窜,要么拼死抵抗,谈何军民尽悦,欢欣而降!?
扶苏继续道:“由此可见,单纯以武力攻取敌国并非是最好的方法,有时候还是得恩威并重,这样的效果或许会更好些。而关东六国虽然与我秦国争战数百年,但终究同是炎黄子孙、华夏之民,同胞相残,肆意杀戮,于心何忍!?我之所以决定纵放废城民众和伤兵,原因有二:
第一、此举可以显示我军乃仁义之师,改变以往我军残暴之旧观,这样可让以后我军进攻各国时减少很多不必要的抵抗。
第二、现在废城之中,虽然缺粮少医,但是民心稳定,军心效死,如果我军纵放民众和伤兵,不仅可以宣誓我军之仁心,而且可以起到涣散废城军民抵抗之心的作用,有利于我军破城。
这种方式可以称为‘心理战’,类似于孙子兵法中‘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你们还有意见吗?”
其实扶苏还有一个理由没说出:就是此举还可以赢得美人心!这一石数鸟之计足以扶苏过人智慧!
诸将闻言互相看了看,对于脑筋比较直条的秦军们来说,这种理论还是较新的,但想想确有几分道理。王贲犹豫了一下道:“君上所言的确颇有几分道理,但是魏军会接受吗?”
扶苏笑道:“他们会的,我有十成把握!”以赵铁仁义的心肠,他是断不会让无辜的民众和可怜的伤兵和废城共存亡的。
王贲于是点了点头道:“好吧,那就听君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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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城之外,清晨的炊烟尚未散尽,近冬的风却渐渐寒冷。壕沟边的望楼上一名名魏军士兵正精神抖擞的注视着远方,忠诚的保卫着自己的家园。
忽然间,城北的秦军军营方向驰过来一匹快马,马上端坐着一名秦军甲士,直奔魏军第一道壕沟防线而来。“的的”的马蹄声在清晨显得分外清晰,立时被魏军的望楼发现。
“有秦军,可能是斥堠,弓弩手准备!”望楼上的魏军迅速发出了讯号,壕沟内的魏军们闻令一跃而起,黑甲红衣的甲士们迅速张弓搭箭,将攻击的锋芒指向了北方。
忽然间,奔来的秦军甲士在离魏军两百步外打出了一杆小小的白旗,大呼道:“不要放箭,我国武安君有书信送与贵国吴大将军!”
魏军们愣了愣,一名少尉挥了挥手,魏军们将弓弦松下,但箭仍搭在弦上,保持着充足的警惕之心。不一会儿,秦军甲士奔到壕沟前,翻身下马,取出一个锦盒放在壕沟前十数步外的地上,然后复又上马,急驰而回。
壕沟内爬出一名魏军奔上前去取回锦盒,然后返回壕沟。不一会儿,一骑快马奔回废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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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城将军府军节堂,端坐数人,正中的是大将军吴昊月,此人三旬有旬,身材魁梧,国字脸,络腮胡,一双长目炯炯有神,身披黑色精制铠甲,完全是一副标准的威猛军人形象。
其右首坐着一员小将,精铠兽盔、方脸浓眉,正是赵铁。
下首则坐着四名魏军都尉,也都是面色阴冷、脸带凶悍之气的战将。
吴昊月看了看手中的竹简,面有犹豫道:“秦军说要撤围一日,放走城中民众和伤兵,你们看可信度有多少?”
一名都尉应声而起道:“大将军,秦军一向残暴,不可能有如此善心。民众和伤兵若要出城,必被秦军残杀,大将军不可中计!”
另一名都尉也道:“正是,就算秦军出于真心,我军也不以应允。一旦民众和伤兵离城,城中军心必然溃散,废城更难坚守。所以未将也不同意!”
吴昊月看了看赵铁,面色凝重道:“铁儿,你看呢?秦军此举究竟何意?”
赵铁心知这必是扶苏之计,虽知扶苏此计并非全是善意,但可救下无数废城民众和伤兵这样的诱惑对于心地仁慈的赵铁来说还是不可阻挡的。
赵铁于是道:“父亲,秦军此举不会是计。扶苏此人我有些了解,也算是宅心仁厚,在秦国颇受好评,断不会杀戮出城民众和伤兵。另外城中粮食渐渐缺乏,如果放走大量民众和伤兵,可以省下大量粮食,有利于我军坚守更长时间。最重要的是,放走了城中意志不坚之人以后,剩下的都是矢志抗暴的忠义之士,有利于万众一心,共同抗秦!以上数点请父亲明察!”
吴昊月想了想,毅然道:“铁儿所言不错,我镇守废城多年、屏卫国都,却未为废城之民造福多少。如今两军交战,御敌于国门之外本是我等军人之责,又怎能让无辜百姓与废城共存亡!传我将令,愿意出城者,今日可速速准备,明日天明,我会开放四门,让民众和伤兵自寻去路!”
诸将见吴昊月已有决断,忙起身道:“喏!”
看着诸将退下的身影,赵铁长吸了一口气,暗道:“来吧,程风,就让我们无牵无挂地决一胜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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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令传下,古老的废城顿时躁动起来:民众有的欢呼雀跃、庆幸可以死里逃生;有的疑惑不定,不知秦军此举是善是恶;有的则故土难离,誓与家园共存亡。一时间,民众乱成一团,一家人常常因为意见不一而吵成一团,城内鸡飞狗跳的好不热闹!
相比起民众的纷乱嘈杂来说,伤兵们则显得平静许多,出于军人的责任感和对吴昊月大将军的尊敬,几乎没有多少伤兵愿意出逃,大部分人都选择了留下与废城共存亡。
情况报知吴昊月和赵铁,二人大为感动,亲赴伤兵营劝说伤兵。
二人入了伤兵营,面色沉重的伤兵们便围了上来,人人面上现出决然之色道:“大将军,我们不走!”“对,我们誓与废城共存亡!”“谁走的就不是魏国的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