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夫人叹道:“先前她同我去了你大伯府内,不知听了什么闲言闲语的,我看她有些不受用,自打回来后,就一直在屋里不曾出来呢。”
怀真道:“是谁说什么了?”
唐夫人见丫头们都不在近前,便小声对怀真道:“我原本也是不知道的,方才又把敏丽的丫头叫来细问,才知道,不知是哪几个无知的老婆子,碎嘴说你姐姐怀着遗腹子甚是不吉利……许多混账话,真真儿可气的很……”
怀真也拧眉道:“是什么老婆子敢这样瞎说?可跟大伯母大嫂子她们说了?”
唐夫人唉声叹气道:“我是才知道的,然而你大嫂子是个不爱管事的,你大伯母又素来护短,只怕说了也不中用,何况跟随你姐姐的那丫头也没看清是哪个老婆子,她们府内的人有上千呢,又哪里找去?倒也罢了。”
怀真只得也忍着气,便说道:“既如此,我去看看姐姐。”
唐夫人也正有此意,便道:“她最听你的话,且好生劝劝她。”
怀真自来到敏丽屋内,果然见敏丽卧在床上,丫头们都聚在外间,不敢入内,见怀真来,如得救星。
怀真便进了门,靠前低头看了一眼,不似是个睡着的,因唤道:“姐姐?我回来了,大热的天,如何只闷睡呢?”
敏丽听是她的声音,才要起身,因她近来显怀了,怀真格外小心,亲自扶着坐起。
敏丽的眼有些红红地,怀真看的明白,只并不说罢了。
敏丽因强打精神,问道:“我正想着你呢,在宫内可好?”
怀真心中转念,便道:“都好,只是有件可笑的事儿,倒是不用跟姐姐说了,免得你跟着着恼。”
敏丽因心里难过,本随口应付,如今听怀真这般说,却不免好奇起来,忙问:“是什么可笑的事儿呢?你且说给我听听。”
怀真见她果然问起来,又见她卧了半晌,蓬头肿脸的,便把她拉着起身,坐在梳妆台前,又叫丫头们打了温水来。
夜雪见状会意,忙上前为怀真挽起袖子,又把帕子浸湿,递给怀真。
怀真便道:“你们都退下罢,这儿有我就是了。”丫鬟们都去了,怀真才笑说:“说来姐姐只怕不信,这事儿跟清妍公主有关。”
因此一边儿说着,一边儿给敏丽擦了脸,又整理了一番有些乱了的云鬓。
敏丽怔了怔,只顾听去了,也并未动,听怀真从头到尾说完,不由失笑道:“果然好气又好笑,怎么小凌驸马至今仍不能忘情的么?”
怀真见她偏说这个,便笑道:“当着公主的面儿,我倒是不好说的,只怕公主是会错意了……我虽不常跟驸马相见,但是见了他,他每每横眉竖眼,竟像是恨我入骨似的呢。哪里有公主说的那样儿?”
敏丽只顾琢磨此事去了,竟把自己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便点头说:“你不懂,这也是随人而异的,有的人天生不善表达,情绪不敢外露,或者因为种种顾忌之类的,是以一言一行,反叫人觉着是冷淡了。”
怀真呆了呆,细细想来,倒觉着有几分道理,却仍摇头道:“凌绝那个人,我是怕了他了,横竖不管他是恨我憎我,还是……总之以后尽量避开他就是了,从此天下太平。”
敏丽闻言,却笑着仰头看她道:“还是我们怀真妹妹难得……竟惹得那样冷心冷面的人惦记着,多亏哥哥如今不在家里,倘若在家里,只怕又要喝上几坛几缸的醋呢,又让我看了热闹了。”
怀真一时脸红,便啐道:“人家好生同姐姐说话,偏又这般幸灾乐祸呢?”
敏丽微微敛了笑,点头道:“说笑归说笑,我岂会不明白你的心?……似这种事情,换作平时你如何肯说,如今说来,不过是想给我宽心罢了。”
怀真见她知晓了,笑道:“姐姐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因那些闲言碎语不快呢?那些人又与你何干?”
敏丽低头,默默说:“他们说的虽是混账话,可未尝没有道理……我这孩子,是是他的一点血脉,我也立志要好生生养他,只是毕竟没了父亲,将来……自也无有依傍,想想,也着实凄惶……”
敏丽因曾跟世子恩爱非常,乍逢离丧,又是有身孕的人,本就多愁多感,又因听了那些狠毒的话,更觉伤心,便垂下泪来。
怀真忙握住手:“姐姐是再聪明不过的人,如何给这些糊涂话也弄歪了?什么没有依傍的话,难道家里的人还不是你的依傍?太太,三爷……还有我呢!”
敏丽情难自禁,哭道:“可终究我是嫁出去的……孤儿寡母……”
怀真不等她说完,连连啐了几口,道:“我可不听这些!姐姐也不许说了,可知你心中所想所念,那孩子只怕也都知道呢?”
敏丽一惊,才忙停了,掩口有些惊慌。
怀真才叹了口气,道:“先前最难熬的那段都熬过来了,如何现在好了,反又胡思乱想起来,姐姐始终都是唐家的人,再说,三爷跟太太又不是那些迂腐不堪的,会不管不理么?纵然大伯府里有些闲言闲语,又跟咱们有什么相干,又不是跟他们住在一块儿……也不用求着他们如何。别说如今姐姐生一个孩子,就算十个八个,也自养得起。”
敏丽听到这里,忍不住便笑了声,道:“原本还算正经,到后面却又瞎说起来了。”
怀真哼道:“我并不是瞎说,当真养得起,就算分毫不用唐家的银子都使得。”
敏丽点头笑道:“好丫头,不用唐家的,难道用应家的呢?”
不料怀真得意洋洋,道:“也不用应家的,只用我的。”说着,便附耳,又把自己跟张珍并百香阁合伙的事儿说给敏丽知道。
敏丽果然又惊又喜,笑道:“竟这样能干了?”
怀真道:“当初本就是因姐姐受那飞蚊之苦,我才做了那香的,想不到因此竟成了事,将来这孩子出生了,我要给他一个大礼才是呢。”
敏丽听她说了这许久,心中才暖了过来,又且动容,便抱住了道:“好丫头……我当真是前世积德,才给哥哥把你娶回来呢。”
怀真笑道:“既然是姐姐前世积德,今生就该姐姐娶我才是。”
敏丽也笑起来,摸了摸肚子,便叹道:“我先前因听他们说了那些话,心里不快,也觉着这里闷闷地疼,如今才好些了……竟又笑得有些疼。”
怀真听了,不免紧张起来,忙命人去叫太医来诊脉。
敏丽要拦已经拦不住,便无奈笑道:“得亏不是你有身孕,不然的话,倒要怎么样呢?”
顷刻太医来过,幸喜并无大碍,只叫安心静养,便去了。
怀真才放了心,当下自回房中,沐浴更衣之后,便在榻上卧着歇息。
因平日习惯了有小唐在,他离了这月余,怀真还总是不习惯身边儿空空如也,忽地想到昨夜在宫中含烟所说的话,怀真翻了个身儿,看着身边儿那枕头,不由便想:“唐叔叔可也在想我么?不知现在在做什么?”
不觉间,又过了半个多月,且不说京城之中风云聚会,变幻莫测,只说在那东北的新罗国内,小唐一行大舜使者,早已经安顿妥当,要交接处置的诸色事宜也都料理齐整。
因早就定好了章程规制,所有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中途也顺风顺水,毫无纰漏。
这一日,新罗王在殿上迎了小唐众人,跟王世子以及群臣一起跪拜,按礼接圣旨。
小唐将圣旨请出,当殿朗声宣读完毕,新罗王山呼万岁,将旨意双手接过,才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来。
新罗王因见小唐人物非凡,满心爱戴,便着意夸奖。
小唐因也懂些新罗语,随口也同他对答几句,顿时之间,从新罗王到底下的群臣,都目瞪口呆,越发是一副惊为天人的神情,不多时却交头接耳,个个面有嘉许惊叹之色。
小唐倒仍是不以为意,虽被众人目光烁烁的围看,却举头投足,顾盼转侧,始终泰然自若,其态度随和,仪态高贵,谈吐温雅……自然令人倾倒,所到之处,新罗国的官员们无不哈腰相迎,纷纷招呼,口中无非是些赞颂言语罢了。
新册封的王世子才只有六岁,虽年纪小小,然而也知道是上邦使者,看着小唐之时,也是一脸惊艳,虽不敢造次,却流露出一副依依之态来。
小唐见他生得倒也伶俐,眼神乌溜溜的……有几分似曾相识的纯真,他心里便喜欢,倒也格外留意。
正式的册封仪式之后,便是歌舞宴会,众位官员分列坐了,鼓乐声起,一众舞姬便自殿外涌入,翩翩起舞。
其中那为首的歌姬生得尤其出色,眼若水杏,唇似樱桃,身段妖娆婀娜,美眸流转间,引得一干群臣都目眩神迷。
小唐仍是浅笑,虽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留神打量周围。
不知为何,虽然自从出京到进新罗,直至现在册封大典完成,一切都格外顺利,然而小唐心中,却总觉着有些异样,这大概是一种属于谋臣临战的本能反应罢了。
小唐只顾留心周遭,不料他旁边的副手倾身过来,低低需爱说道:“大人,那舞姬仿佛甚是留心大人。”
小唐闻言,便扫了一眼,果然见那新罗舞姬舞蹈之间,频频向他暗送秋波,神情果然有几分撩人。
小唐淡淡一笑,明光照人,那舞姬脸上一红,脚下竟踏错了一个拍子。
却正在此刻,忽地有利箭破空之声传来,而在场众人兀自无知无觉,都沉浸在那噪然鼓乐跟舞姬的妖娆舞姿之中。
小唐目光转动,便见一支利箭自外而来,仿佛是要往宝座上的新罗王而去,却因那舞姬脚下踏错……竟赫然挡住了那箭。
这会儿众人才惊见异变,却已经来不及了!眼看那舞姬便要被利箭穿胸而过,忽地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个杯子,正好撞在那箭簇之上,只听得“叮”的一声,那小小地瓷杯竟把利箭撞得往旁边歪了出去,锋利的箭头划过那舞姬的胸前衣襟,裙摆飘扬,露出一抹雪白的酥/胸,却分毫也没有伤着肌肤。
众舞姬大乱,尖叫着四散奔逃,群臣也躁动起来,纷纷离座不安,小唐却仍端然坐着,面不改色,只双眸微冷地纵观全场,亦凝神细听周遭动静。
正在全场大乱之时,却听刷刷刷数声响,果然又有冷箭射来,此刻早有侍卫把新罗王救了下去护住,忽听新罗王用新罗语大叫了一声:“世子!”
众人大惊,却见王世子不知何时已经蹒跚出了席间,不知要去何方,此刻大概是被吓呆了,竟怔怔地站在中间一动不动!
眼看世子将要命丧当场,却又听“叮叮”数声,那些将要射到世子身上的冷箭竟纷纷被弹开去!与此同时,一道绯红的身影已掠到了王世子身旁,气定神闲地将王世子往身后一带,同时右手一张,大袖飘摇间,已将紧追而来的三支箭卷在袖底,轻轻一甩,便扔在地上。
那王世子站在小唐身后,此刻从他的袖底探头来看,见状,便禁不住“哇”地叹了声,满眼惊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