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清公主又听罗二太太说了些小罗御史幼年的趣闻,到底是意难平。她找了机私底下同林黛玉道,“原来天下无不是之父母都是说来骗人的。”
林黛玉想到袭爵的大舅舅住在马棚边上,不袭爵的二舅舅霸占了荣禧堂,也是苦笑,“人都有各自喜欢,难免心会偏。”
“公主同林小姐说什么私房话呢,还躲在这里。”这是撇了罗大太太的方无忧,方无忧拉了福清道,“我也查过了,你这个婆婆实在是个偏心的,你别放在心上,反正日后你也不用同她来往。”
罗云开的妻子不过是门当户对的金氏,罗云生却娶了今上的独女,这落差不是一般的大。估计罗大太太心里正堵得慌。
福清只是心疼小罗御史,“好了,不提这个了,还有别的玩儿么?我看她们这些个联句啊写诗的,只是头疼。”
方无忧道,“自然是有的,我特意请了个女说书的,据说是江南那儿过来的,会许多新鲜的本子呢。”
福清转了转脖子,“行吧,叫她来解解闷。”
水榭里重新摆了席面,方无忧特意将一碟子桔红糕搁在福清面前,冲她直笑,福清横了她一眼,“说书的呢?别是你诳我吧。”
方无忧在她身旁坐下,给了侍女一个眼神,侍女领命,片刻领了个秀美的女子进门,女子穿着很是简单,月白的长袄蔚蓝的褶裙,通身的书卷气。
侍女放了张杌子在那一边命他坐了,又将琵琶递过去。她倒是有趣,先缓缓弹了一曲琵琶,这才道,“敢问诸位贵人想听些什么。”
福清靠在椅背上,有些倦意,半眯着眼道,“随意说些什么都不拘。齐侯夫人说你会许多新鲜本子,挑一部来说说。”
女先生领命,思忖后回说道,“有一段戏叫云中歌,是最新,讲的是汉昭帝刘弗陵。”
福清道,“近来新戏好似都是这个野史路数,喜欢挑些史书上的人物来说。你讲个大概,若是好再听。”
女先生道,“说的是刘弗陵同一位云歌姑娘的故事,这云歌是霍去病的女儿,自小养在大漠之中,幼年遇上了刘弗陵,二人约定十年之后长安相见。谁曾想云歌错将宣帝刘病已错认成刘弗陵。”
福清打断她道,“所以叫云中歌了。十年时间,认错谁都不足为奇,只是这姑娘随便捡了个昭帝又随便捡了个宣帝?飞燕也不及她吧。再一个,你说,她是霍去病的女儿?霍去病的女儿去大漠作甚?”
“史书记载霍去病不过霍嬗一个儿子,这女儿可能是为了新鲜编出来的吧。”林黛玉道。
“编吧编吧,后头也不用说了,不过是刘弗陵同这霍云歌爱得死去活来,闹得天翻地覆的,最后一命呜呼了。”福清不耐烦的敲敲扶手,“换一个说。”
女先生神情有些尴尬,抱着琵琶道,“云中歌之前还有一本大漠谣,说的是霍去病……”
“同狼女的故事。”福清公主和林黛玉异口同声打断她道,福清脸色不愉道,“江南已经下了禁令,不许再将大漠谣,书也不许再刊印,难不成你从江南过来,一无所知?”
女先生忙起来赔罪,“公主恕罪。”
“恕什么罪,没得哪天你们也编排本宫见了男人抛家舍业的跑大漠去了。”福清起身,“本宫乏了,有劳齐侯夫人安排这一场,咱们下回再聚罢。”
长长的月华裙摆拖过水榭门坎,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方无忧推了林黛玉一下,林黛玉忙跟了上去,又有侍女丫鬟随她而去。
方无忧转头对诸女眷道,“今儿是我招呼不周,引得公主不悦。还请诸位夫人莫要见怪。”
“公主不是迁怒的人,你不要放在心上。”明萱道,“这位女先生虽说没讲什么,也是辛苦一场,给了赏钱早些回去罢。”
罗大太太混在众人之中,觉得公主实在是天家娇女,喜怒无常,不比金氏和顺,心情倒是好些了。
福清出了水榭,才觉得舒服些,捏了捏酸疼的脖子,对追上来的黛玉道,“咱们回去吧,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子。”
林黛玉自是应的,回程上她见福清仍是半眯了眼很困倦的样子,便静静的不扰她。谁知薛宝钗在一边轻声道,“公主虽恼这女先生,也不能这样拂袖而去,倒给了齐桓侯夫人好大一个没脸。”
福清敷衍的嗯了一声,薛宝钗正欲再劝,林黛玉在对面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她这才闭嘴。叫林仙草说,这宝姐姐哪儿都好,就是有些不看别人脸色,好为人师从不挑时机,从前对她对宝玉,这会子对公主也敢这般起来。
大写的脑残。
对于薛小姐时不时的脑残一下,林仙草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的,毕竟身边时时有一盏这样的指路明灯照着自己,感觉是非常糟糕的。
罗大太太回府之后同罗老夫人讲起公主,不免说到她脾气太大,罗二太太却不以为然道,“公主出身尊贵,自然有些脾气,何况上头早就下令不许再提大漠谣,这女先生明知故犯,不责罚已经是公主仁慈了。”
“要说大漠谣被禁,也是因为公主不喜。我深怕云生日后受不了公主这般霸道呢。”罗大太太道。
罗老夫人敲敲拐杖道,“公主也是你能议论呢?君臣伦理都到哪里去了?我知道你偏疼云开一些,可到底云生也是你肚子里出来的,你就是为了云生也不能见罪公主。”
罗大太太同小罗御史不亲近还有个原因,因为她产后身体不好,小罗是祖母带大的。二太太又是老夫人的亲外甥女,对二太太比大太太要亲近,时日久了,罗大太太便一门心思只花在罗云开身上了。
罗大太太低头不语,罗老夫人素来看不惯她这幅样子,就让她退下了,罗二太太这才敢同老夫人讲些公主的事,“母亲且放心,公主对着云生的事很是上心。”
“这是好事,好事啊,你瞧着公主生的怎么样?”
“公主生的极好看,天家气度更不用说了。云生尚了公主,您也能放下心来了。”罗二太太道,“我们可得好好给云生操持一番。”
老夫人连连点头,又对罗二太太道,“既你提起了桔红糕,一会子让他们悉心做一盒子,莆田庄子上不是新送了龙眼吗?再挑些好的莲雾荔枝,一并送去林府,她们自己知道是我们一番心意。”
“橄榄青枣也是新上的,我马上去安排,林总督是外来的,自然不比咱们本地的庄子果子多。”罗二太太笑道,“母亲再帮我想想云生还喜欢吃些什么,也好叫公主知道。”
罗老夫人掰着手指细数了一番,“好似除了桔红糕没旁的了,你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桔红糕呢。”
眼见婆婆兼姑母要歪楼,罗二太太忙道,“他向来脾气耿得很。我瞧着这些也差不多了,反正也不缺这些,送得多摆坏了反而不美,咱们分着多送几次便是。”
罗老夫人道,“你说的有理,巴巴的拉了一车过去,倒叫人笑话。你这般心疼云生,他也知道要孝顺你这个婶母呢。”
“这个是自然,我一颗心向着他,他若日后不孝顺我,我可不得哭死。”罗二太太又陪坐了一会儿便下去安排水果了。
福清公主托腮看着面前一大盆的水果,有些头疼,“我不喜欢吃水果啊,怎么拿了这么多过来。”
林黛玉笑道,“这个是罗府送来的,那一匣子便是桔红糕呢。”
福清拿了块桔红糕吃,“也没觉得同宫里的有什么差别啊。”
“多吃几次公主就能尝出来了。”林黛玉剥了龙眼,正想吃,被福清凑过来叼走了,“倒不知道齐侯府上又送了些什么水果。”
林黛玉刚要反击,春雨进来道,“见过公主,齐侯府上送了两担黑筋西瓜,夫人让我来问,公主要不要尝一尝,今年天热,西瓜可甜了。”
福清大笑,“拿井水冰了切一个上来,你们小姐正等着侯府的果子呢。”
林黛玉横了她一眼,又对春雨勾勾手道,“春雨你来。”
春雨不解,走近了些,林黛玉才剥的龙眼,手上有些甜水,全抹在春雨裙子上,“叫你说西瓜。”
春雨是哭笑不得,好在裙子上也不显,“那奴婢下去切西瓜了,大小姐别着急,很快就好。”
福清笑的停不下来,龙眼核都从嘴里掉出来了,“你们家人啊,个顶个的有个鹦哥嘴,会说的不得了。”
会说的林黛玉不理她,气鼓鼓的自己又剥了个龙眼吃。
福清是个烦人的,又凑上去同她道,“别气了,我给你讲个笑话好不好?”
林黛玉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喊雪雁道,“去泡壶好茶来,公主要讲笑话呢。”
“去挑你家小姐最贵的茶来。”福清指着雪雁道,心里头却暗自换了个笑话,只等着一会子逗林黛玉玩儿。
雪雁泡了上等的铁观音道,“奴婢也不知道哪个茶贵,只是这个茶的名字好听,叫铁观音,配的上公主。”
“就说你家人都会说。”福清道,“秋儿,赏她两个金裸子。”
雪雁忙谢恩,林黛玉却道,“家里头属我最会说,怎生不见公主赏我些东西。”
福清伸手去挠她痒痒,“赏你个女婿还是赏你两担子西瓜?”
林黛玉怕痒,被她挠得直躲,福清笑道,“听嬷嬷们说,怕痒的人怕丈夫呢。”
雪雁在一旁呆呆的道,“说不得往后咱们姑爷比小姐更怕痒呢。”
“哈哈哈……这就叫一山还有一山高啊。”福清赖在林黛玉身上笑个不停,林黛玉拢了拢头发,“好茶都来了,公主倒是说不说笑话了。”
福清喝了口茶,清清嗓子道,“从前有家乡下人家,有一天去探望城里的亲家。亲家不敢怠慢,用泉水泡了闽南的铁观音,乡人连声赞曰:好,好。亲翁以为彼能格物,因问曰:亲家说好,是说茶叶好,还是水好?乡人答曰:热得有趣。”
林黛玉手一抖,一盏茶全泼在自己裙摆上,自己先笑起来,“好嘛,这会子真应了你说的热的有趣了。”
一时换过衣裳,福清道,“我给你说了个笑话,你也给我说一个罢。”
林黛玉道,“雪雁刚得了你的赏,叫她说一个给你。”
雪雁便道,“说有一个书生,每天出去玩,忽然有一天回来的时候让书童去取书。恰好被他父亲听着了,心说儿子开窍了?于是偷偷在房外听着。书童先拿了《文选》,书生道低,拿《汉书》,道低,又持《史记》,书生看了,还道低。他父亲大喜,此三书,熟其一,足称饱学,我儿竟然皆嫌低。结果那书生又说了一句,没把他父亲气死。”
说到此处,雪雁还顿了顿,问道,“公主同小姐可知那书生说了什么?”
福清接口道,“那书生说呀,我要睡觉,想找本书当枕头,你赶紧换本厚的来。你家小姐说你呆你还真是呆的可爱。”
雪雁笑嘻嘻的道,“公主真是博学,奴婢虽呆些,却是忠心之人呀。”
福清听罢感慨道,“这倒是,再千伶百俐的人,都不及忠心之人。你今儿时运好,再赏你两个金裸子吧。”
秋儿扯了雪雁袖子道,“妹妹还是随我出去吧,一会子金裸子都被你骗走了,咱们几个可得眼红了。”
“公主赏了我的人,我自然也不能小气,雪雁,你也去取四个金裸子来给秋儿姑娘。好叫你们平分□□。”林黛玉道。
秋儿见福清也不反对,便笑嘻嘻的跟着雪雁去了。
雪雁去了回来,手里抱了琴来,“公主同小姐坐着也是无事,不如弹会儿琴吧。”
林黛玉奇道,“怎么好端端的想起来弹琴这事了。”
雪雁道,“好久没听小姐弹琴了,奴婢私心,就给抱来了。”
福清皱眉道,“你不会是知道本宫不精琴技,特地让你们小姐来嘲笑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