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宏毅压低声音,在郑言庆耳边低声道:“刚才为他诊治伤口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他,他是个女人。”
郑言庆倒吸一口凉气,怔怔看着郑宏毅。
“冯果,是女人?”
郑宏毅的脑袋,如小鸡啄米一般,点个不停。
“我一会儿让冯智玳过去,你先照看着……告诉那军医,莫要声张,此时你知我知他知……如若传扬出去的话,我就先砍了他的脑袋。”
这军中,只有在一种情况下,能够出现女人的踪迹,那就是营记。
否则,军中有女人出现,会被视为不祥之兆。郑言庆倒是对此不太看重,可传扬出去,难免会引起他人的误解。这种时候,出现这种事情……一个不好,冯果可能会因此而丢掉姓命。
郑宏毅虽然不太情愿,但也只能勉强答应下来。
他这边退走,麦子仲和冯智玳已清点完了人数,回到府衙。
一场恶战,留守于狄逾城的高句丽人,几乎全部战死……而隋军方面,同样是死伤惨重。
元从虎卫,近三十人战死。
其中,郑怀安战死,冯果受伤!
而隋军战俘,也伤亡过半。在狄逾城关押的隋军,有两府兵马,近两千人……清点之后,战死四百余人,轻伤者百余人,重伤失去再战之力者,却多达三百余人。这种程度的伤亡,足以触目惊心。受伤或战死的人,大多是那些无心战斗,在战俘营混乱之际四处逃亡者……郑言庆听罢之后,也不由得感到头疼。
他沉吟片刻,扭头道:“沈光,你立刻带阚棱,去找窦孝文,让他带人清理城中库府,把一应马匹车辆,全部清查……库府中粮草清点过后,先让大家饱食一顿,而后分发给所有人。
天亮之前,我们必须要撤离此处。
麦子仲,你带辛将军扈从,清点军中将领。凡旅帅以上军官,全部登名造册……此事当从速,一个时辰之内,必须完成。你现在立刻就下去办理。冯公子,你留下来,我有事问你。”
冯智玳似乎不太愿意和郑言庆单独待在一起。
一方面,当初在掖县被郑言庆削了面子,他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另外呢?当初在大城山,他是竭力支持木毅和马元,要分兵行动。结果是全军覆没,最终还是郑言庆,救了他们……可不管怎么说,郑言庆对他有救命之恩。
不管冯智玳是否愿意,他此时都必须要承认,他得听郑言庆的安排。
心不甘情不愿的和郑言庆走到一旁,冯智玳轻咳两声:“郑校尉,冯智玳此次,多谢你救命之恩。”
郑言庆二话不说,一把搂住了冯智玳的脖子。
“冯智玳,冯果是怎么回事?”
“菓儿?”
冯智玳一怔,立刻紧张的问道:“菓儿还活着吗?她怎么样了?”
“废话,若非冯果找到我,要我前来营救,我怎知道你们会被关押在此呢?不过,她刚才受了伤……呸呸呸,我的意思是说,冯果怎么是个女人?你他娘的不知道,军中不可携带女眷,那是杀头的重罪。”
冯智玳闻听冯菓受伤,先是一惊。
旋即又露出苦涩笑容,“我何尝想带她过来?只是这丫头……”
他看四下无人,低声向郑言庆解释。原来,冯果叫做冯菓,是个俚人。或者说,她的母亲,是一个俚人。冯菓有一半汉人血统,据说她的父亲,也是个有名有号的人物。但具体叫什么名字?冯智玳也不清楚。冯菓的父亲和冯智玳的老爹冯盎早年颇有交情,冯盎是受托,收养了冯菓。
“菓儿刚出生的时候,她爹因为有事,所以把她母女托付给我父亲。
可之后就音讯全无,生死不明。我父亲就一直收养她母女,后来菓儿的母亲病故,我爹就待她如己出。我曾问过我爹,菓儿的父亲是谁?可我爹一直不肯透露,反而狠狠教训了我一顿。”
郑言庆不禁好奇起来。
这冯菓,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不过,他还是恶狠狠的问道:“我不关心这个,我只是问你,怎么带个女人过来?”
冯智玳苦笑道:“我也不想,可这丫头却偷偷跟过来。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快到东莱郡了……后来我想,反正就是走个过场,也没甚大事。菓儿武艺高强,而且心思细腻,我干脆就让她在我身边,扮成亲兵。这件事,除了我之外,连麦哥都不知道……谁又会晓得……”
郑言庆狠狠的一拍冯智玳的脑袋。
“我不管,这件事你给我摆平就好。现在知道此事的人,只有宏毅和我,还有军医。从现在开始,你负责照顾她,还有盯住那个军医。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必要的时候……你知道该怎么做喽?”
冯智玳也不是笨人,哪里还不清楚,郑言庆这是在帮他保密?
随军带个女人,事情的确不算大。
可问题是,此次水陆大军接连败北,如果传扬出去的话,弄不好冯菓就会变成替罪羊。到时候,冯菓姓命不保,冯智玳,乃至冯家,都可能会有大麻烦。说穿了,郑言庆这是给他机会。
既然知道这件事的人,一共有四个,那就好办了。
郑宏毅有郑言庆看着,想必不会出事儿。那唯一可能出事儿的人,就是那个照顾冯菓的军医。冯智玳名义上是照顾冯菓,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在必要的时候,将那个军医杀人灭口。
毕竟,郑言庆和军医没有交情,但是和冯果,却并肩作战过。
冯智玳脸上,露出一抹感激之色。
“郑校尉放心,这件事我会安排妥当。”
“如此甚好,那你去替换宏毅,顺便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现在已近丑时,寅时前,我们必须要离开这里。还有,你不仅要照顾好冯菓,辛将军也托付与你,有什么事,立刻报与我知。”
冯智玳插手应命:“末将,明白!”
***
狄逾城里的辎重粮草,并不算多。
饱餐一顿后,分配下去,每个人也就是两三曰的口粮,而且勉强够数。
郑言庆的心里,并不轻松。
虽然兵力增加了,可这负担却重了,目标也更大了……特别是马匹不够,绝对是一个大麻烦。
此前,他率领百人,纵横高句丽,依靠的就是强大机动力。
可现在,骑军东凑西凑,最多也就是二三百人,其余大都以步卒为主。如此一来,骑军的机动力就损失殆尽,行动相对会变得迟缓。而在另一方面,他早先带领的元从虎卫,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可谓使如臂转。但现在人多了,心思也就多了,还能做到军令统一吗?
郑言庆并无信心!
虽说当初元从虎卫也是一群散兵游勇,但他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调整状态。
现在,他们袭击了狄逾城,目标已经暴露。
时间和空间,都明显不足。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他也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来凝聚大家的信念。
人常说:人多好办事……
可有些时候,人多了,反而是个麻烦。
郑言庆站在地图前,沉吟思索。
麦子仲清点完了军中将领,把名册递到了郑言庆的面前。
一千多名隋军当中,共有旅帅二十七人,校尉十六人……此外,共搜集战马二百一十七匹,大车八十三辆,衣甲军械四百余套,箭矢一万八千支。计算下来,许多军卒手中,到头来连一件像样的武器都分不到。郑言庆在看罢之后,更感到头疼。若不是还有个昏迷的辛世雄在,多多少少能震慑住那些将领。只怕这一会儿,已经闹将开来,甚至可能发生内讧。
郑言庆思忖片刻,对麦子仲说:“从现在开始,校尉变旅帅,旅帅为副将。每一名校尉手中,掌八十人。骑军由你二人率领,无我命令,任何人不得调度。军中若有不停将令者,无分官职高低,出身贵贱,杀无赦。旅帅死,副将代之;副将死,队正代之;队正死,火长代之……麦子仲,你和谢科持我军令,立刻接掌骑军……宏毅,传我将令,寅时出发。我们务必要在卯时之前,进入狄逾岭。我想,萨水城应该已得到消息。”
“末将遵命!”
此时,麦子仲等人已经完全听从了郑言庆的命令和调遣。
至于会不会有不服之人,言庆现在也顾虑不到。一旦萨水城得知消息,定然会立刻发动追击。
以隋军目前这种状态,想要和高句丽人正面交锋,其结果不难想象。
麦子仲忍不住问道:“郑校尉,进入狄逾岭后,我们该怎么办?”
郑言庆手指地图,在上面画出了一条线。
“如今已是寒冬,萨水河面冰封,正是渡河之时……据我所知,绕过狄逾岭,有一个渡口,河面最窄,水势也相应平缓。此前我已命宏毅探查过,这里的河面已经封冻,渡口也只有一寨兵马防守。我们穿行狄逾岭,可在两天内抵达该处,而后发动猛攻,强渡萨水……由此向北十七里,就是狼林山脉。
只要我们能渡过萨水,进入狼林山,而后向西进发,十曰之内可进入朝鲜道……萨水冰封,鸭绿江上,恐怕也已经封冻。到时候咱们强渡鸭绿江。只要能渡过鸭绿江,就算是安全了!”
麦子仲等人不约而同,点头称是。
自从萨水兵败,成为战俘以来,他们第一次,看到了回家的希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