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瓜连忙跟上,未央已命人备好代步轿辇,他掀帘,画贞坐进去,刚准备闭目小歇一会子,忽听未央道:“郎君此去务必定心忍气,有所失方能有所得。”
她挤眉弄眼的,连连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怎么这样不信任我,呱噪的很,昔日姐姐如何受得了你。”
未央看不得,还要再进言,画贞伸手在他右边脸颊狠捏了一把,威胁道:“你若再灭我志气威风,我就飞鸽传书回梨国,叫皇叔召了你回去。反正你也是素来习惯跟着姐姐的,她的那一套和我不同,你我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话毕帘子一阖,两手对揣进袖拢里捂着了,未央回忆起当初长公主初时亦是这般热情高涨,后来却落得瞎了眼睛,身上伤痕累累的,竟不知遭遇了何事。阮苏行其人阴毒,陛下明知此中险恶,却仍利用两位先皇遗珠,想来打心里,不过将她们视作棋子。
马车行至丹凤门左近的大道上,画贞当即便下来步行。姜国的规矩,除去朝廷相公等几位重臣,旁的官员都禁止在靠近丹凤门时依靠任何代步轿辇。她的身份更是特殊,当下命香瓜和底下人到一边候着,自己撩撩袍角,深吸一口气往前行去。
此际正值百官下朝之时,雪被扫到了道路两旁,堆砌得晶晶璀璨。画贞面上谦和,眉头微微凝着,旁人看见他皆是一怔,不晓得这梨国质子眼睛缘何好了,怎的安然无恙重新出现的?
倒也有认识司灵都的小官员过来与他打个招呼寒暄几句,更多的却俱是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鬼样子,谁人不知这司灵都招了陛下不痛快,离他越远方是妙策。
画贞在心里直撇嘴,她还瞧不上他们呢!反正一个也不认识,没人搭理她更好,人多了话不对,容易露馅儿。
过了丹凤门,含元殿前的广场上尚有诸多官员,有论点不同走在道儿上还争得急赤白脸的,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画贞好奇地观望了一会儿,突然有种身为男儿自豪感,要是有一日,她也能上朝......
只是想象便雀跃起来,画贞提袍往含元殿后绕去,假使赶得及,没准儿能在銮驾进入紫宸殿前遇上阮苏行。
她得想个法子讨他的欢心,最好能多多留在他身边。
等他习惯了她,就不会再讨厌她了。
走不多久画贞经过宣政殿,正值散朝,这里官员少了许多,她眼尖望见銮驾的尾巴,那处气势十足摄人,心中一喜,忙不迭跑了过去。
规矩她还是守的,在将要追上皇帝銮驾时她放慢了速度,张了张口,又觉不对,左右看了看,快步绕到另一边,自侧里迎了过去,假作是偶然碰见。
“拜见陛下。”画贞丝毫不犹豫,照着地面就跪了下去,男儿膝下有黄金,她没有,她已经决定没脸没皮了。
銮驾上的人仿佛压根儿不曾看见她,他高高在上,倚在御辇上垂眸养神。周遭儿静静的,除了整齐的脚步声,便只剩下水流悦耳的哗哗作响。
“......陛下?”
画贞耷拉起眉头,是自己跪得太快还是声音太轻,导致阮苏行没看见她也没听见她?
绝不可能,他一定是成心的!现在可怎么办呢?
他还没有吩咐她起身,她难道要一直这么样跪着么,她丝毫不怀疑哪怕她跪到天荒地老他也不会让他的銮驾退回来看她一眼。
眼见阮苏行的背影越发遥远了,画贞咬着唇,膝头动了动,先是往前挪了挪,再便直接爬了起来。
她是个百折不饶的人,阻力愈大愈有前行的动力。阮苏行不是不稀罕搭理她么,她偏生就要时时刻刻戳进他眼窝子里,气不到他也恶心他一把。
“陛下——您等等——”
御輦上的阮苏行眸光微动,修长的手指抬了抬。
张全忠见状忙叫停,呵着腰殷勤道:“陛下,怎么处置他?”
“...处置么?”他尾音上扬拖沓,淡淡扫向跑得哼哧哼哧方在御輦下站定的司灵都,眸中似蕴了一泓寒潭,“朕何时说要处置。”
张全忠一愣,遂不敢再多言,赶忙儿弓着腰往后退了几步。
“你有何事?”阮苏行神色淡泊,臂肘支在雕龙的把手上,下巴靠着手背,眼睫微微翕动。
画贞心口跳得厉害,叉手一礼,抬头时带着几分忐忑地道:“陛下不曾发现我有甚么不同吗?”
“哦?哪里不同。”他看上去没甚么兴致,视线却在司灵都瓷白微粉的面颊上寻睃。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和他目光相接,简直像在抛媚眼了,“我又能看得见陛下您了,我的眼睛好了——!”
阮苏行沉默了一时,吊了吊嘴角道:“你的眼睛,可真好得随性。”
画贞弯唇,笑容却在他的注视下变得讪讪然,她终究落了下风,却不甘于如此,振了振精神道:“多亏了昨日在您的身边,定是受陛下龙气庇佑,今早晨我一睁眼,就甚么都能看见了。”
“朕竟有这般功效。”他扬眉问张全忠,“你瞧得见朕的龙气么?”
张全忠尴尬的很,其实龙气一说,信则有不信则无,谁人瞧得见,还不都是一张嘴两个皮,想怎么扯怎么扯。张全忠就道:“陛下通身龙气充盈,清气萦绕祥云罩顶,奴婢日日在陛下身畔服侍,非但神清气爽,连病灾也不见,这全是沾了陛下您的光——”
画贞听得咋舌,不想这位张公公比自己还能胡扯,老实说,她只在阮苏行身上看到了越来越重的戾气。
才这么想,御輦上男人凉飕飕的声线就飘进耳膜,“不巧的很,你们瞧得见,朕却瞧不见。是想说朕的眼力尚不及你二人?”
天大的冤屈啊!
张全忠脸上发白,瞪向把自己拖下水的司灵都,后者脖子一缩,她怎么料到阮苏行这样蛮不讲理,别人拍龙屁股他好好受着不就是了,非得闹得心惊肉跳的。
接着,张全忠就被罚去了三个月的俸禄,这算好的了,他不敢再发表任何意见。画贞表面上巴巴地看着自己脚面,好像她也担心被扣钱,事实上,她才不缺那点子银钱,心下毫不在意。
怎么知鼻尖上抹黄连,苦在眼前,阮苏行下了御輦,缓步停在她面前。冰冷的空气微微流动,他犹如一尊冰雕。
“是否,还记得你的眼睛怎样失明的?”男人眼底浮起一丝柔和的笑意。她只看见他一边脸颊的笑窝陷了陷,好看的紧。
他抬起她的下巴望进她眸底深处,倏而笑靥浅生,“你看,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如今都不畏惧朕了,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