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北京,已经没有了晚冬刺骨的寒意。
恢复了秩序的首都,因为重建,反倒比往日更加繁忙,到处都是一派忙碌的景象。
那一夜残酷战斗的痕迹,依然举目皆是。
瓦砾已经被清理,穿梭的马车和卡车把残砖碎瓦拉到临时的堆放场,一座座山丘拔地而起。地面之上,无数被解除了武装的国防军叛乱军人挖出深坑,用于填埋瓦砾。
城里大大小小的废墟依然在清理之中,很多地方搭起了帐篷,在郊外更是建起了帐篷区,政府把难民以军事方式进行了编组,每天分发食物等生活必需品,在帐篷区建起了医院,市场,甚至还有临时的派出所。无家可归的学生们被学校收拢起来,统一安置,学校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课程,而双亲遭难的孩子,已经在组织亲戚领养,并由政府提供补助。
国防部大楼。
“你在法TING上的表现,让我也很震撼。”许凡神色复杂地看着郑宇,“你比早先和我们商量的时候还要激进,还要强硬。你不,刘定一出来的时候见到我表情有多精彩,一个劲地叨咕你把好处全占了,最后是内阁受累,执行不力也都是他们的责任……你真的不怕吗?你不怕这个国家眼看着面临国战,你又这样威胁那些官员,他们不会给你下绊子?”
“事实胜过雄辩。叔,现在各地反响强烈,中枢的威望已经树立起来了。”郑宇轻轻拍了拍桌子上厚厚的一叠报纸和电文,“部队内部反响也很强烈,都是拥护我,拥护中枢政府的民心在我,军心在我,有何可惧?”
“至于那些人,已经被彻底孤立了。”郑宇嘴角微翘,“地方的财权被转移,军权本来就不在手上。地方警备部队都是退伍军人,属于国防军和皇家禁卫军体系,早就被调查组掌握,而且在军令系统上归属陆总,军政上归国防部,以后会归口到陆军部和海军部,只要中枢不出问题,地方根本号令不了警政体系现在彻底独立,经费由中央调拨。舆论之前已经被父亲派调查组清洗了一轮,现在是直接从中枢拿贷款和补贴。工会农会的退伍军人由军方负责协调,青年团少年团也是自成体系的。现在官员们内部也被瓦解,互相猜忌,争着彼此检举,这种情况之下,没人能够对抗中枢。”
“就算拿掉很多人,又有很多人灰心不干,我也不怕”郑宇盯着许凡,“我手里有的是后备干部。父亲本来就做了换血追赃的安排,以青年团精英培养计划的名义培养出来大批青年干部,除了派出去的调查组,我手里还有很多。还有禁卫军的退役军官,士官,各大院校的毕业生。此外,慈宁出身的大批人才,至少现在还是可以信赖的。马上要启动战时体制,本来就是要用半军事化的体制对国家进行管理,这些人服从命令,有魄力,敢下手,和地方没纠葛,正是现在最合适的干部。通过这一次战时体制,中央的各项整改措施就可以推行下去到了战后,整个体制会得到检验,不断改良,把立法完善下来,去掉战时的临时色彩,去除一些特殊性的措施,就是一套完整的政府监管体制”
许凡沉默半晌,开口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和阿铁所要做的有不同?“
“有不同。他只会留下一股力量,一个声音,而我要留下很多股互相牵制的力量,不同的声音。他用个人**的金字塔结构,我用上下结合的方法来解决问题。”郑宇说道,“我会用我的力量协调这一切,也要压制一些过激的苗头。战时体制,在战后就会告一段落,我不会把这种国家统制经济持续下去。但有一些会改良并保存下来,比如对政府的监管,对国家贵金属和战略资源的控制。”
许凡看着他,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小宇,其实这一切,都不是我最担心的。你是个谋定而后动的孩子,这一点连我也很佩服你。很多时候,你的行为表面上看起来是赌,实际上你已经算好了一切。可这一次,我真的很担心你。不是因为你可能失败,而是因为你很可能成功。”
郑宇这个时候是真的有些迷糊叔?”
“一切暴*,虐政,往往从好的出发点产生,却造成了与初始动机完全相反的结果。”许凡叹了口气,“小宇,我你所做的一切首先是为了国家,为了我和老师,阿铁乃至大磊开创的这个事业。可你才十八岁……你有没有想过,你会不会在初期的胜利,在无所不在的颂圣中陶醉于歌功颂德,渴望建立更大的功绩,结果把国家的这把火越烧越旺,最后引火上身?”
郑宇看着许凡诚恳的表情,缓缓地点了点头叔,我很清楚极端思想和过火政策的危害,也很清楚人心的复杂。强力反腐,为的是后续政策不在扭曲中变成残民以逞的暴*。新政目前集中在吏治,其他方面的改革目前还是调研探讨,具体的推进还是肃清吏治,整个国家秩序和气氛回归正常以后的事情,而且也不会冒进。这样一场纯粹的反腐肃贪,一切都在帝国强力机构和中枢的控制之下,国民组织的动员也受到严格控制,更重要的是我给了那些人活路”
许凡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我不是担忧这些,我真正担心的是你。小宇,我教了你这么多年,现在你能走到这一步,我很欣慰,却也有些害怕。”许凡苦笑着说道,“你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皇帝了。你抓住了老师突然去世,国民精神最脆弱最迷茫的时机,用最强力的姿态打倒了你的竞争者,又用最为高调最为震撼的方式推出一系列的新政策,抓住了民心,树立了你的权威,把未来国家新政的一切好名声首先收在了名下本来我应该高兴,可我就是高兴不起来。因为我看不清,我害怕,我不你到底想要,以后你会走一条样的道路”
郑宇想说,许凡却微微摇头小宇,你让我说完……作为老师,我有义务告诫你,避免你犯误。可说实话,你让我害怕有时候我觉得你更像老师,可有时候我却觉得你很像当年的大磊,有时候你又像阿铁,可你很多时候却又表现出很认可我教导的。”
“我这个人心思并不在权力上头。只要这个国家能够走向光明,这个国家的国民能够安居乐业,走上幸福和自由之路,我可以接受任何人上台,只要他得到我的认可。”许凡盯着郑宇,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诚恳和凝重,“小宇,请你告诉你的老师,也是你的下属,开创帝国的四个人中硕果仅存的老军人,你会善待这个国家吗?你想要的到底是?你又要把这个国家带向地方?”
郑宇看着这位老师露出前所未有的求恳,感受着对方经历了一连串的巨变之后不自禁流露出的黯然和沧桑,看着对方乌黑的鬓角不知何时悄然染上了一丝鬓霜,心中某些柔软的部分终于微微地颤抖起来。
抛开他们的身份,他有太多的想要对这位师长倾诉。他的来历,他的心路历程,他的理想,他的苦恼和恐惧, 他给国家规划的蓝图……
可许凡不是普通人。
这个人的力量太大,心思太深,他已经亲手消灭了他的两个同窗兼战友,甚至他的铁杆。创业的四个人,惊才绝艳的皇帝死了,野心勃勃的陈磊死了,隐忍了三十年根基深厚冷酷无情的穆铁也死了,可这个人却始终屹立不倒,并得到了几乎每一个人的信任。这是个样的人物
这位掌握军权几十年,在帝国一呼百应的元帅,为了他的理念,为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他还会作出样的事情,谁能说的清呢?
说到底,他们都不是普通人。他们可以决定一个国家走向,一个民族的未来。郑宇的底蕴还比不上许凡,而他和许凡设想的蓝图也有着太多不同。他从不奢望可以说服许凡改弦更张抛弃他信奉的一切,他也承担不起冒险失败的代价。
半晌之后,郑宇平静地说道老师,对您我没有可隐瞒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至于国家的未来,我还是那句话,我是您的学生,是父亲的,我的目的和你们并无多少分歧。但我对国家有我的思考,对现实有我的分析。把皇帝的权威和民众的觉醒,中间阶层的秩序化相结合,在统一的大方向之下鼓励不同的声音,把自上而下的监管与自下而上的舆论监督,民意监督,横向牵制结合起来,在实际运行中不断完善和发展,这就是我为国家现阶段选择的道路。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我们一定会实现我们共同的目标。”
许凡默默地听着,看不出有表情的变化。
郑宇说完,也沉默了下来,只是静静地看着许凡。
不知过了多久,许凡幽幽地说道小宇,你说了这么多,我似乎找不出事例来反驳你,可也实在找不到事例来支持你。也许你说得对,事实胜于雄辩……你已经一手掀动了这股风潮,无论如何,我只能陪你走下去。”
他盯着郑宇,一字一板地说道小宇,有件事情,你一定要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