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右节度下辖各州之中,鄯州因地处赤岭之东,最西处又有和吐蕃争夺最烈的石堡城,故而位置最为重要。而河州城内镇西军,兵员仅次于临洮军,但论及地理位置重要,便不及洮州了。洮州有羌族聚居,时常叛离,再加上吐蕃时常派细作两相挑拨,从前更是连年进犯,因而驻军虽只五千五百人,却格外要紧。历任洮州刺史,全都是勇武著称,而现如今的洮州刺史罗使君……”
张久突然顿了一顿,心里很有些踌躇是否应该就这么揭那位洮州刺史的短。然而,在他身边坐着的老友秦在水却没那么多思量了,当即接口说道:“说到这位罗使君,他为人酷烈是出了名地,虽然往日军功彪炳,但生性容不得人置喙。他在洮州占民屯田不计其数,又驱逃亡客户为佃户替自己耕种,而其亲军在洮州作威作福,百姓苦不堪言!”
老卒们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即便是本来不愤世嫉俗的,也在沉重的生活压力下变得性子暴烈。尽管杜士仪为他们的子侄解决了最大的问题,可多年养就的脾气却没办法一时半会改变过来,故而张久开了个头,秦在水接了个话茬,紧跟着其他老卒顿时七嘴八舌加入了进来。
他们尽管定居在湟水城,可哪家没有亲朋故旧在这陇右各州跑,甚至于自己也有时候不得不出个远门,再加上他们听说的,多是底下寻常军民之间流传的那点事,视角大有不同。尤其是洮州刺史罗群的劣迹,不算什么秘密,只是一直没人往上捅,往年几位陇右节度即便略知一二也不敢轻易动此人而已。
杜士仪仔仔细细倾听,偶尔会打断再追问一两句,等到下头烤好的肉串送上来,喷香扑鼻让人食指大动,这番畅谈方才告一段落,而佐餐的美酒出自湟水城中的有名酒坊,老卒们一时贪杯,最终启程踏上归途的时候,一个个都是面色酡红,骑在马上摇摇欲坠,最后还是杜士仪生怕有什么万一,派了人护送他们回去。
所得颇丰的杜士仪回到镇羌斋之后,便立时命人请来了杜甫。含笑示意其在对面的坐席上坐下,他便开口说道:“子美可愿意去一趟洮州?”
张兴鲜于仲通和颜真卿乃是正儿八经的幕府官,而宇文审是杜士仪的弟子,现如今已经回了长安,杜甫总觉得自己形同一个打杂的,可他着实是除却读书,其他的完全没经验,也只能干着急。可要他像李白王之涣孟浩然那样成日里到处周游,他又实在不是那样的性子。因此,杜士仪一开口便是如此直截了当的要求,他立刻精神大振,连忙问道:“大帅是要我去洮州查访什么事?”
“没错,洮州刺史罗群,乃是河陇宿将,我上任伊始就听小吏提过此人刚愎跋扈,但那也只是传闻,今日方才从别人口中得知,他还有其他诸多鱼肉百姓横行不法的劣迹。然而口说无凭,我需要的是切切实实的证据,所以,我想让你亲自去一趟洮州,仔细查访罗群是否真像传言中那样居功自傲目无王法。我给你一个帮手,奏记薛怀杰。他本是洮州人,故而和你同行多有方便。你记住,行迹要隐秘,查证要准确,我不要道听途说,要的是确确实实的证据!”
年轻的杜甫本就是急公好义的性子,他略一思忖,便爽快地应道:“能为大帅分忧,是我的荣幸!我必定会竭尽全力!”
“子美,那就辛苦你了。”
杜士仪含笑点了点头,等到又嘱咐了杜甫好一番,目送着人离去,他才又唤来了赤毕,嘱其在家将中遴选两个精干稳妥的人陪同杜甫前去洮州。赤毕自不会违逆杜士仪的吩咐,但思来想去,他忍不住低声问道:“郎主缘何要嘱托杜郎君去?他毕竟初出茅庐,万一求功心切露出行迹,那时候岂不是坏了郎主的大事?我挑选几个人潜入洮州,如若那罗群真有斑斑劣迹,证据要多少有多少。”
“不一样。”杜士仪摇了摇头,推心置腹地说道,“如若罪证确凿,要拿下罗群,我必得先行将其从洮州他的大本营调开,如此一个月后刺史们云集鄯州议事是最好的机会。但是,若要定他的罪名,即便我节度陇右,仍然没有这个权力,故而到时候肯定要御史台出马。让杜子美这个士人出面访查,来日万一有御史莅临陇右覆核此案的时候,就比我自己派心腹前去访查看上去要公允明正得多。别人只会说我提携同姓,而不会说我是听信心腹之私言。”
这种微妙的分别,赤毕立刻恍然醒悟了过来。若非杜士仪这一次到鄯州,和上一次去云州一样,带了浩浩荡荡一大堆人,否则在用人上头必定又是捉襟见肘。偌大的鄯州,之前张兴和鲜于仲通颜真卿私底下也访查了不少人,可竟是几乎没有什么贤达文士,否则杜士仪何止只征辟了陆炳松和薛怀杰这两个衙推奏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