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在位八年,虽然大乱没有,但各地的盗寇却不断增多。现如今,不仅凉州、敦州、江南道有聚集在山头的盗匪,通州也有一股数千的流匪,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剿之不灭。这就是过于尊武轻文的恶果,士族也好、百姓也好,都习惯于用拳头说话,久而久之,动荡愈烈。”
“……这还不是心腹之患,朕现在最担心的是宋国、齐国、吴国三大诸侯,这些年岁贡年年减少,实力不断坐大。一旦朕身体不行,很可能就会叛乱。大祁现在经受不住这么大的动荡啊!”
五十岁的皇帝因为患上咳血的毛病,脸色蜡黄,身体瘦削,在晨风中显得格外虚弱。燕枫趁他说累了休息,接口说道:“父皇,既然如此,何不让各地举荐贤才,录用读书人,逐渐改变朝局结构?”
允康皇帝叹口气道:“现在的三省六部,都被武夫把持,朕想要提拔几个读书人也不容易,更何况改弦易辙,大加撤换?此事,将来只能靠你来实现。”
燕枫一怔。
前天大朝会上,第一道圣旨虽然明显有利于燕枫,但第二道圣旨立即发生转折,流露出储君待定的意思。
皇帝在给燕枫指婚的时候,同时给七皇子指婚,并且册封六皇子为陈王,给人的感觉就是皇帝有意形成庆王、福王、雍王、陈王、九皇子五人竞争的态势。但如今怎么……
燕枫试探道:“父皇,子臣年幼,将来一定会辅助其他皇兄,共撑大局。”
允康皇帝继续自顾自说下去:“庆王暴烈,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非圣君人选;福王各方面才具不足,做个太平皇帝还可以,如今的局面他驾驭不住;雍王……唉,雍王本来是个人选,但对吕首辅过于言听计从,将来若是继位,恐朝局更加诡异难控;陈王更不行了……”
“枫儿,你一定不明白,父皇为什么在第二道圣旨中加上六皇子、七皇子两人。”
燕枫长大至今,还是第一次听到允康皇帝称他为“枫儿”……大凡皇家子孙,反而享受不到民间的亲情。此时,乍听这声暖到心底的称呼,燕枫禁不住跪倒叩头,动情地说道:“父皇,儿子愚昧,还请开导。”
就算是猜中了父皇的心理,也不能堂而皇之地讲出来。这方面,燕枫的城府明显要比其他皇子更深。
允康皇帝和颜悦色地说道:“平身。”
燕枫依言站起身。
“朕自从四年前反思尊武轻文国策是否正确,就开始把注意力投向你。你是诸皇子中唯一的读书人,忠孝仁义,遇事决断,有明君潜质。只不过身体太差,一直犹豫着。三年前,你母妃向朕禀明,要请刘嬷嬷施九九谶纬大法,朕考虑了三天,才恩准了荣贵妃的请求。枫儿,这是你母后用寿元做代价,请刘嬷嬷施法得来的啊!三年来,朕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你,经常从张貂寺处了解你的情况……”
燕枫眼泪早流了下来,完全没想到母亲不惜减寿请刘嬷嬷施展谶纬大法是得到皇帝允可的。
这一刻,他悲从中来,声音哽咽,道:“父皇,儿子过于愚笨,以前竟不知道此事,有负父皇和母后的深恩。”
“不怪你。”允康皇帝轻声道:“是朕下旨,不许张貂寺告诉你的,免得你压力过大,影响武功进境……年前,枫儿不负荣贵妃厚望,终于在武道上突飞猛进,武定场一战,名震天下,做的比父皇希望的更好。”
“……朕非常欣慰,所以,册封荣贵妃为皇后这事,不单纯是为了你,而是朕觉得荣贵妃为江山社稷作出巨大贡献,值得封赏。枫儿,你要知道,这是你母后付出多年寿元才换来的结果,代价沉重啊!”
燕枫死死咬住嘴唇,不哭出声来,道:“父皇,儿子虽死也难报父皇、母后深恩,更感到肩上的责任沉重,恐辜负父皇、母后的期望。”
抚今追昔,允康皇帝也留下两行眼泪。他本是重感情的人,元后薨殁后,一直没立皇后,荣贵妃亦是他深爱的人,这次九皇子燕枫从‘废物’变为武功高手,追根溯源,荣贵妃居功至伟。
允康皇帝拍了拍燕枫的肩膀,叹息良久,又道:“太祖皇帝曾有谕旨,皇子满十六岁必须出京历练,时间为二年,最短不可低于一年。历练归来才有开府封王,继承皇位的资格。你尚未进行历练,若现在就明确你为储君,历练途中将遭遇更大的风险。光是太玄道的杀手就让你穷于应付,各诸侯和其他皇子如果都派人在途中行刺,风险更大……”
“所以,朕第二道上谕,将六皇子、七皇子一起册封或指婚,就是为了尽可能减轻对你的压力。”
“枫儿,朕等你尽早历练归来啊!”
这一句话,每一字都说得格外缓慢,可谓字字重逾千斤,燕枫忍不住又跪倒叩头。母恩如山重!父皇的期望更比泰山重!江山社稷的压力比前二者更重!
允康皇帝又平静地说道:“枫儿,朕身体不行了,为了你,朕会努力多活两年,撑到你归来的这一天,你不要让朕失望……”
燕枫心中震惊,张大嘴巴,咬住自己的拳头,不敢让泪水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