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穆昆望着神色有些惊异的楚夏缇,不解地问道。
楚夏缇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一列慢慢走远的侍卫,不知为何,心骤然跳快了几拍。
双腿不受控制地,她提着宫裙跑上前,一把拽住最后的那名侍卫,不顾一切地将他扳向自己。
那名侍卫年轻的眸中写满了惊战,他浑身发抖地望着面前布满晶莹之色的女王陛下,颤声道,“王。。王上。。您怎么了?”
穆昆追上前,死死盯着两人,皱紧了眉头。
直到有一片冰凉落在了她光洁的额上,她才缓缓回过神来。她松开了手,恍惚地仰起头,看到天空开始洋洋洒洒飘起了漫天的雪片。
她转过身,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眼眶越来越红。
赫京今年的第一场雪,越下越大。
穆昆忙握住了她冰凉的手,问道,“你。。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想笑一笑,泪水却滑落了下来。
从知道慕容颜的死讯到现在,已过了数月,她都未曾落过一滴泪。
可是方才,她分明突然感觉到了那人的一丝气息。
好像,她就在自己身旁。
但在看到的仅仅是一张陌生的脸庞后,她突然觉得很难过。
她隐隐觉得自己或许错了。。或许那个人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
整整一夜,她偷偷将自己蜷缩起来,笑着哭,又哭着笑,最后累极了才沉睡过去。
昏昏沉沉中,她好像又回到了还在燕京的时候,她被那人软禁在凤仪宫,但无论如何,那就是她们最后还在一起的日子啊。
那时候的她也真的心灰意冷了,总是固执地对那人说,再不要见她了。
只是她也没想到。。没想到竟真的会一语成谶。
“我好想你。”她脸上的眼泪,像流淌的月光,“好想再见你一面。”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到梦境和现实突然重叠了。
梦中有人趁着她昏睡抚上了她的脸颊,而现在她也分明感到有一双温凉的手掌抚过她的面颊。有人慢慢凑近了她的唇。。。
她很想睁开眼睛,但她好像太累了,眼皮动不了。
那一夜,她睡得无比安稳也很安心。
就好像,微风轻轻起,连唇齿间都只有云淡风轻,还有淡淡的梨花香。
当晨光洒入殿室,她睁开了眸子,缓缓伸手碰上自己的唇,望着空无一人的宫殿。
她站了起来,抿紧了唇,一扫昨夜的脆弱无助,取而代之是那个骄傲不屈高高在上的漠北女王。
她披上艳红华丽的宫袍,微点朱唇,浓墨般乌黑亮泽的长发层层堆叠于头顶,露出优美白皙的脖颈。当高贵逼人艳光四射的她出现在各部族长面前时,所有人皆像被耀眼的光芒刺中般屏息凝神而不敢久望。
只有北戎族长赫连斛毫不顾忌,从楚夏缇入座后,就一瞬不瞬地盯着看,连手上端着的酒樽都忘记放下。
楚夏缇瞟了一眼这位身材壮实满脸须髯的赫连斛,眉目间慢慢带出了一丝厌烦的冷意。
左大臣见了,忙重重地咳嗽起来,提醒着这位坐在自己旁桌失礼至极的北戎族长。
赫连斛放下酒樽,大摇大摆地走到殿中央,从腰后抽出一把层纹繁错,镶满玛瑙的弯刀,对着楚夏缇笑道,“王上,这把宝刀是我父亲当年追随先王出生入死后先王赏赐的宝物。父亲去世后便把此刀留给我,陛下也知道我们草原人的习俗,家传宝刀素来只赠心仪女子。今我愿将此刀赠于陛下,以表我对王上的一片仰慕之情。”
赫连这话说完,全场寂然,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却见楚夏缇神色未有丝毫涟漪,只是命人过去将弯刀接了过来。
穆昆咬紧了牙关,恨不得将手中的杯樽生生捏碎。
而那赫连见楚夏缇接过了自己的那把刀,更是洋洋得意地扬眉一笑,斜眼旁观其他族长失落的表情。
他想,这女王毕竟只是女流之辈,总归是需要一个像自己这般强大的男人做靠山的。
正想着,听楚夏缇静静开口道,“果然是把宝刀。久闻北戎赫连氏刀马功夫了得,王兄在世时,也时常跟我提及北戎勇士辈出,赫连族长更是勇猛过人。”
赫连被楚夏缇夸得有些飘飘然,瞧着她的目光更是变得愈加火辣,丝毫不掩饰心头之欲。
却听楚夏缇突然一顿,说道,“只是这刀,我暂时不能收。”
赫连斛一愣,众人也一怔,所有的眼睛齐齐地投到了楚夏缇的身上。
“我曾昭告天下,只嫁漠北草原上最勇敢的人。”
楚夏缇正色道,“今在宴的诸位皆为我匈奴出类拔萃的才俊,实在难以取舍。为求公正,明日我将在赫京城郊设武场,有意者需亲自上场比斗。这胜者无论是谁,不仅会是我出大汗夏缇的王婿,更会是匈奴各部之首,各部往后必须答允为他马首是瞻。”
“不知在座的诸位,可有胆魄为我一赌?”
此话说完,全场静寂了很久。
这的确是一场豪赌,还是一场赢家只有一人的豪赌。
言下之意,赢者不仅能坐拥美人入主赫京,还能成为真正的各部之首,掌控整个草原的兵力。
但要是输了,往后的日子怕是只能唯命是从,没那么舒服自在了。
楚夏缇望着呆若木鸡的众人,终于露出了一丝绝艳的微笑,激道,
“怎么?没人敢吗?”
赫连盯着楚夏缇,见她一笑倾城,脑袋一热,便朗声道,“有何不敢!赫连斛愿亲自为王上一战!”说完,他便直接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入酒樽之中,一仰而尽,以示无悔。
很快,宴场上发出阵阵不甘落后的应战之声,众人皆咬破手指,歃血为约。
“噌”的一声,穆昆拔/出腰间佩刀,站起了身,冷冷扫过在场激昂的诸人,最后目光落在神情平静的楚夏缇身上。
左大臣颤声道,“穆将军。。你想做甚么?”
他倏地执刀在掌心一划,鲜血便淌了下来,落入酒樽。
他像是不痛,一饮而尽,用手背一抹唇角的血渍,睨着众人。
“王上,难道连这个汉人也有资格迎娶你吗?”赫连斛指着穆昆问道。
“只要甘愿为我流血的人,都有资格。”楚夏缇道。
“哼,那就是说,若是一个乞儿愿意,也可以娶王上了吗?”赫连不满地道。
楚夏缇敛下了眉目,道,“是,如果连一个乞儿也可以赢了你们的话,我自会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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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穆昆找到了站在庭院内看雪的楚夏缇。
“你这又是何苦?”他沉声问道,“明明无论是谁能赢,你都不会开心的。”
雪花一片一片落在她的眸中,便化成了泪水,她幽幽地道,
“我一直以为漠北七年太平,是因为我,没想到,原来都是因为她。”
穆昆没有说话。
哪怕他再不愿承认,但慕容颜在位期间,燕门关的那数十万将士倒真像是随时捍卫楚夏缇的援军。
“如果让她看到我竟这般没用。。定会取笑于我。。”她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穆昆终是忍不住上前从背后紧紧搂住了她瑟瑟发抖的双肩,红着眼眶哑声道,“不是还有我么。。我说过,即便你未曾开口,我也愿意为你不惜代价地做任何事。所以。。你若实在承受不住的时候,能不能别再逞强,不妨稍微依靠下我,哪怕只是一时的。”
楚夏缇愣在原地,直到听到枝头上传来一声积雪落地的声音,才猛然挣脱穆昆。
她别过脸,朝庭院中的那株光秃秃的梨树望去。
南橘北枳,漠北的土地要比燕京荒凉很多,但她还是费尽心思在此地种下了梨树。
无论有多不可能,她每日细心照料,还是想试试。
至于草原边的白杨,虽然它很高大伟岸,也更能为她遮风避雨。。
但是。。终归不是她最初喜欢的。
“对不起。。”她回过神,咬唇轻声道,转身急急回殿。
其实若是她能看得再久一些,或许就看到,在那株梨树下,有两道深深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