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磐跟着小女孩儿又往前走了几步,便被人偷袭了。偷袭的人武功很好,一下子便制住了方磐,蒙住了他的眼睛,堵住了他的嘴巴。
方磐心中恐惧,不知究竟遇到了什么人,竟懂得利用师妹来诱惑自己。堂堂帝都,天子脚下,有人青天白日的敢劫驸马,真是令人不敢相信。
一双软软的小手伸到他胸前,从衣襟中探了进去,“这混蛋最好是贴身藏着的,要不然,还有的麻烦。”稚嫩的小手在他怀中摸了摸,惊喜的叫道:“找到了!”
方磐胸中冰凉。师妹,你竟用这样的法子来拿回婚书么,连见我一面也不肯么。
怪不得他们知道利用师妹来诱惑自己,原来根本就是师妹派来的。
小女孩儿从方磐怀中取出一个小包,打开小包,摊开其中的纸张看了,满意点头,“对极了,上头这个署名,是对的。”她兴高采烈收起小包,吩咐道:“叔叔们,我要的东西拿到了,大家这便撤退吧。”低沉的男子声音应道:“是,小姐。”答应过那小姑娘,男子嘿嘿笑了笑,“方公子,今天的事若是张扬开来,陆姑娘毫发无伤,丢脸的是你吧?你若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办,对不对?”
他笑着松开了方磐,揭掉蒙着方磐眼睛的巾帕,自己纵身一跃,不见了影踪。
方磐独自站在小巷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伸手扔掉堵在嘴里的一块破抹布,心头一阵茫然。
他摸摸自己胸前,一向视若珍宝的婚书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师妹,你太无情了。
--
无瑕大功告成,兴冲冲回了开国公府。
“娘,先生,无瑕首战告捷。”她把婚书交到兰夫人和陆先生面前,得意洋洋。
兰夫人和陆先生当然把她一通好夸。
无瑕眉毛弯弯。
陆先生展开婚书看了,美丽的杏眼之中,泪光闪闪,“这是先父亲手所书,隔了这么多年,终于又见到了他老人家的亲笔……”
“书法很好。”无瑕凑过来看了,很是羡慕,“先生,我什么时候能写这么好看的字啊。”
陆先生摸摸她的小脑袋,温和说道:“书法靠练的,别无捷径。”
无瑕羡慕的看了又看,专心致致练字去了。
兰夫人微笑,“这下子可好了,你的心,可能放回肚子里了。”婚书都拿回来了,方家那小子便是再有什么歪心邪意,也是无用。
陆先生神色怅然,“先父当年本是为保护我,才定下这门亲,谁知竟会是这样呢。夫人,不瞒您说,当年先父为我占卜婚姻,得到的卦象竟是归妹。”
陆先生见兰夫人有些茫然,便解释道:“商朝的时候,若是做姐姐的嫁给了诸侯,本族的妹妹也一起随嫁。若是年龄太小,长大之后还是要‘归妹’的。归妹虽然也是嫁人,却是做偏房,并非明媒正娶。”
兰夫人吃惊的睁大了眼睛,“还有这回事呢?”
陆先生点点头,“确实如此。这卦象十分不吉利,先父心生恐惧,适逢方伯父也在,他们两个至交好友细细商议了,为儿女定下亲事。”
陆父此举,是为了让女儿有个好归宿,避开恶运。谁知最后陆父和方父都亡故了,会是这样的情形。
兰夫人同情的看着她,“你便是因为这个,这些年来,才不热衷于亲事么?”
提起亲事,陆先生和一般的姑娘不同,从无娇羞之意。兰夫人从前以为她是天生的聪慧淡定,如今看来,分明是有心事,顾虑重重。
“为人处世,依礼行事,最为妥当。”陆先生微笑。
若论起婚姻,便应该依着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步一步来。
不只婚姻,世上的事大多和女子出嫁一样,循序渐进,才会有利。
兰夫人笑,“依礼行事,当然是对的。不过,也要看自己的心意,喜欢还是不喜欢,大不一样。”
“也要看自己的心意。”陆先生咀嚼着这几个字,温馨甜蜜的感觉,油然而生。
依礼行事,当然是正确的、妥当的。可是,依自己的心意,却是多么幸福啊。
兰夫人见陆先生脸色异常柔和,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可惜。大郎你怎么公干在外呢?若是你在家,娘问清楚了你们两个,便可以把婚事定下来了。
晚上,兰夫人跟开国公商量大郎的婚事,“阿横,我相中了陆先生做儿媳妇。等大郎回来了,便给两个孩子定下来好不好?”开国公打了个哈哈,“好啊,夫人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虽是赞成,却总有几分敷衍应付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兰夫人狠狠掐了他一把,“这么好的姑娘,你看不上?”
开国公愁眉苦脸,“夫人,我根本没看过,有什么看得上看不上?我是觉得……等大郎回来吧,他若认准了,做爹娘的自然依他。”
“这才像话。”兰夫人嫣然一笑。
常绍出门未回,不过,兰夫人已经动手重新粉刷修整府里一所大则华美的院子,看样子是准备娶媳妇了。
大姨娘看在眼里,暗暗咬牙。她弄不明白陆先生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在开国公和大公子之间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不过,她很清楚,若是陆先生被娶进门,做了大少夫人,往后就是开国公府正正经经的女主人了。大公子会继承开国公府,她自然会是将来的开国公夫人。
大姨娘暗中打听来打听去,只知道陆先生曾经是定过亲,但是后来退了。其余的细节,便一无所知。涵碧馆是无瑕上学读书的地方,大姨娘没敢在涵碧馆放眼线,煞费苦心,买通了清蘅居一个做粗使扫洒的丫头小蝉。
小蝉是个做粗使的,也做不了别的,不过是告诉大姨娘她在清蘅居扫地的时候扫到了什么。什么树落叶子了,什么花开败了。
大姨娘很有几分沮丧。
这天小蝉兴奋的来找大姨娘,“您看看,这个有用没有?”
她拿来的是个碎纸片,四周都烧了,只留了一小片。
陆先生焚烧了一部分没用的手稿,小蝉在一堆纸灰中,发现了这个,便跟献宝似的拿来了。
大姨娘拿过来看了,只见上面写着“……厉,有言,无咎。……吉……凶……利御寇……桷,无咎……终莫之胜,吉……为仪,吉”,大部分都被烧去了,只留下最后的几个字,含混不清。
大姨娘不由的苦笑。
她还是赏了小蝉两百钱,小蝉高兴的道了谢,笑咪咪走了。
常朝霞新搜罗了一幅宋代山水图,请她过去欣赏。大姨娘看了,少不了赞叹一番,“师法自然,很有山川之趣。”常朝霞听她这么一说,不禁笑了,“近日京中的奇闻逸事,您听说了么?银川公主,便是皇上的侄女,太过凶悍了,驸马实在受不了,搬出公主府,回老宅了呢。”
常朝霞前世在东宫日子过的不顺畅,对皇室公主们便没甚好感。听到银川公主府闹腾,很有几分幸灾乐祸。
“莫非她以为驸马名磐,便真的是块大石,无论如何都会守在她的公主府么?”常朝霞嘲笑道。
大姨娘正欣赏着墙上的山水图,听了常朝霞的话,电光石火间,她忽然想到了一件要紧的事。
她神色看着不对,常朝霞不由的奇怪,“您怎么了?”
大姨娘也不答话,快步走到桌案前,提起笔,写下几行字:
鸿渐于干,小子厉,有言,无咎。
鸿渐于磐,饮食衎衎,吉。
鸿渐于陆,夫征不复,妇孕不育,凶,利御寇。
鸿渐于木,或得其桷,无咎。
鸿渐于陵,妇三岁不孕,终莫之胜,吉。
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
写下来之后,大姨娘刚才的想法愈发得到证实,不禁微微笑起来。
“怎么写起这个了?”常朝霞跟过去看了,纳闷。
“鸿是鸿雁,渐是渐进之意。这只大雁‘鸿渐于干,鸿渐于磐,鸿渐于陆,鸿渐于木,鸿渐于陵,鸿渐于陆’,从河中飞来,先后栖息于滩头、岩石、陆地、树木、山陵、山头,以次而进,渐至高位。鸿渐一词,便被用来喻仕进,晋升为官,仕宦升迁。”大姨娘笑吟吟道。
“这有什么。”常朝霞不解。
“没什么。”大姨娘笑了笑,“若我猜的不错,这位方驸马,名磐,字鸿渐。”
“如此。”常朝霞明白了,笑道:“这不是个傻子么?既要‘鸿渐’,升官,那便好生巴结银川公主啊,拗的什么气。”
“人心不足罢了。”大姨娘说道。
大姨娘看着眼前这几行字,若有所思。
“您真是有学问啊。”常朝霞走过来靠在她身上,笑着说道:“书背的这么熟。”
这时候的常朝霞,很有几分小儿女的娇态,仿佛又成了养在闺中,无忧无虑的姑娘。
大姨娘有些无奈的说道:“你爹三年两年的都不回来,回来了也不过匆匆数天便要离开,长夜漫漫,我一个人做何消遣?府里那几个都是不认字的,我只好一个人看书,一个人下棋,若是抚琴,陪伴我的只有天上一轮孤月。”
“真可怜。”常朝霞在她身上依恋的蹭了蹭。
“你的及笄礼草草过了,你不许我多嘴;你的亲事,更不许我插手;你什么都不让我管,我闲着做什么?”大姨娘忍不住抱怨了两句。
“真的用不着。”常朝霞微笑。
皇帝向来乾坤独断,太子的婚事一定是他当家,连皇后可能都说不上话。这样的婚事,你插手什么啊?那不是瞎捣乱么。
“您就种种花,养养草,修心养性,蛮好。”常朝霞笑咪咪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原来是要把陆先生嫁给皇帝的,现在我舍不得了。
原来的设定是这样:方磐尚公主后一直赖着婚书不还,央求陆先生不要离开她,陆先生当然拒绝了。方磐要和公主和离,然后迎娶自己原定的未婚妻。
这等于是把陆先生逼到了绝境。
皇帝是不可能允许方磐和公主和离的,也不愿杀了银川喜欢的驸马,他要做的事就是赐死陆先生,让方磐死了这条心。
陆先生不愿束手待毙,也不愿连累常家、兰家,她设法见到了皇帝。
像陆先生这样风华绝代的姑娘,皇帝见了,还会放过她么。
…………
这个情节我现在想想,觉得也还合理(卦象那部分看看就算了,不能深究,因为我没有研究过《易经》)。但是我对笔下的人物有了感情,舍不得她这样。
有位读者说过,陆先生不需要世俗的圆满。说的真好。我也这么觉得,她不需要世俗的圆满。
但是,现在就是舍不得了。
我要把她嫁给大哥。
晚上再写一章,会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