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两人的身后,就是深幽的远山。那样的墨染一般的色调,宛若黑色的幕布,成片成片地张开,仿佛虚无飘渺,却又近在咫尺的屏障,而那个粉衣女子衣袂飘飘的身影,就在这块黑色的幕布之前,恍若谪仙。
胜日历炎帝三十三年四月三日,三皇子净水湛携二十万精兵,代王出征,历时一年,终于击溃四国联袂来犯的三十余万大军。
此一战可以说是惊天地,泣鬼神,而且胜得极为艰难,而净水湛所携的二十万精兵,只余一半不到。
可是,也是因了这一战,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在胜日皇朝,在每一个人的耳里,都是如雷贯耳。
那就是湛八……
而这个湛八,也就是洛雪隐戏言之下所取的名字,而她,也终于用这个名字,敛尽战争财,并在立下不世奇功之时,交将净水湛数落得一无是处……
当然,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每一件事,在没有发生之前,都没有人知道它的结果,可是,每一个声名鹤起的王者,将者,随之而来的,除了荣耀,还有无穷无尽的烦恼……
正如少年成名的净水湛,正如一战成名的湛八……哦,就是那个被净水湛打落悬崖的可恶小妾,洛雪隐……
这几天,京城之中,街头巷尾,都在传着一件事情。
那就是,尚书刘谦的老娘,本来病入膏肓,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而刘谦偏偏是个孝子,还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主儿,所以,不但不信大夫的话,甚至许下重金,若谁能医好他娘的病,他愿意以千金相酬。
可是,千金固然至多,但若没有这金钢钻,你又拿什么去做那瓷器活儿……
还有,那刘谦是谁啊?
那可是当朝的尚书兼国舅啊,他还是当朝皇后的亲弟,是跺一下脚,就京城里就会震上一震的主儿啊,所以,他的老娘,也就是皇后的老娘病了,岂有不看诊之理……
于是,赏金开出的前两天,还有不怕死的大夫前来探诊,可是,三天过去了,除了刘老夫人被折腾死去活来一般,她那病,倒是没有一点的起色……
于是,刘谦又在京城之内搜寻名医,扬言若不能医好他老娘的病,就要砸了全部给他老娘看过诊的医馆……
于是,这当儿,所有的大夫,都忙着出京避祸,那些曾为刘老夫人看过诊的医馆,更是多数连门都不敢开。
一时之间,那些曾经对于刘老夫人的病,束手无策的医者,人人自危。就在这时,却有一个名叫湛八的年轻男子,手持一枝紫叶灵芝而来,开口就是黄金五千两,声言若不能治愈老夫人的沉疴,任由刘尚书处置……
五千两黄金,固然是巨款,可是,若能治好母亲的病,而且背后还有个做皇后的姐姐垫底,这刘谦倒也在所不惜。
于是,当沉疴在身,已经剩下半条命的刘老夫人,在湛八的治疗下,又生龙活虎起来时,一夜之间,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湛八,顿时在京城之内,声名鹤起。
一时间,知道良药可医人,灵芝可复生,各富商蜂、高官,皇亲国戚们拥而来,家中有病人的,都想为病人求一良药,而家中没有病人的,则希望能买来傍身。
然而,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湛八公子,却在为刘老夫人治病之后,神秘在失踪了。当京城之中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件事时,他却又离奇地出现在了钱御史的家里。
钱御史,三朝元老,国之栋梁,中流砥柱,日前因为正义直谏朝中的些明显存在的弊端,所以,招人嫉恨,在下朝回府的路上遇到刺客,生命垂危,奄奄一息。
听说有紫叶灵芝现世,钱御史的夫人来到了幸运楼中,指名要见那个湛八公子,并奉上自己这许多年积攒下来的少得可怜的一点首饰。希望他能救回钱御史一命……
铁夫人来到幸运楼的时候,洛雪隐正在休息,一听到御史夫人驾到,她连忙出去迎接。要知道,章台御史,直摄谏台,通常都是不可多得的国之栋梁,而且,多为人正直,刚正不阿。
虽然这个国家其实和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可是,无论生活在什么样的朝代,官场之中,都还是需要为老百姓说话的人,所以,一讲到“清廉”两字,她还是一心崇敬的。
而且,这两天她也听说了,这个御史大人,向有清名,此次更是因为得罪权贵,才落得如此下场。在情在理,她都要一施援手……
于是,在她暂时居住的兰轩里,她在前厅,第一次看到了那位简直可以说是简扑得可以的御史夫人。
不同于一般贵妇人的跋扈和嚣张,甚至不可一世的骄傲,这人钱夫人,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五官清瘦,眉眼温和,最难得的是,她的言行举止,得体而且文雅,一看就可以看出,这是出自大家的闺秀。
只见她的身上,穿着一身锦锻的蓝色衣衫,同色的百褶裙,衣纹整洁,一丝不苟,只是,任洛雪隐怎么看,都可以看出,她这套裙装,已经有十余看的历史了。
没有想到的是,她本人一看到洛雪隐,只说出了“湛公子”三个字,接下来,纳头便拜。
从来没有碰到过肯对一个布衣百姓施礼的官太太,洛雪隐先是一惊,连忙起身,扶住她的身子,吃惊地说道:“夫人,这是为何……”
钱夫人抬走头来,眼望着年轻文弱的洛雪隐,眼圈又是红了一红。她在洛雪隐的搀扶之下坐起,这才微红着脸说道:“妾身此次前来,是想请湛公子救我夫君一命……”
“钱御史日前被刺之事,在下也曾耳闻,只是,夫人以为小可真有如此能耐,可以起死回生么……”
紫叶灵芝能祛百毒不假,可是,若真要起死回生,洛雪隐还真没有试过。
看到她犹豫,御史夫人的神色更是急切,她再次拜倒在地:“还望公子救我家老爷一命……”
“……”
洛雪隐再次扶起了她:“夫人,小可说过了,不必如此多礼……”
钱夫人看到洛雪隐还是没有表达,终于好象想起什么一般。她连忙命人打开随身的小包裹。那里,摆放着一些首饰,还有金银之类。洛雪隐看了出来,那包首饰,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一千两银子的样子。可是,她日前卖出的第一支紫叶灵芝的价钱,是五千两黄金。
钱夫人看到神色依旧迟疑的洛雪隐,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她手拈丝巾,紧紧地扯着,嗫嚅道:“妾身也知道,这些是远远不够的……可是,我们钱府,只靠老爷的奉禄过生,是以时常拮据……”
忽地想起日前的刘谦,五千两黄金,即时兑现,可这位章台御史的夫人,却倾其所有,也只拿出一千两银子。洛雪隐不由地开始叹息,清官和贪官,虽只一字之差,其实,却有着天壤之别……
于是,她上前,望着御史夫人,顺手将她发间的那支墨色的簪子取了下来,温和地说道:“夫人请回,明日午时之前,我将亲自去一趟钱府,若侥幸留得大人一命,还请夫人代钱大人应允,可以在以后的日子里,帮小可完成一个心愿——当然了,大人一世清誉,小人定不辱其英名……”
钱夫人望着洛雪隐手中的簪子,脸更红了,面上虽有不舍之色,可是终究定了定神,敛衽一礼:“那就劳烦公子了……”
“明日,妾身将在府中静候大驾……”
说完,她令小厮收起包袱,然后再表示感谢,就离去了!
钱夫人用来挽发的簪子,是琅琊玉做成的,材质,也算是中等。因为长年戴在发间的缘故,通体发亮,温润透。
看钱夫人那不舍之色,洛雪隐就知道,这簪子,对于她来说,肯定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然而,用不同寻常意义的物,来换同样不同寻常的一条人命,总体来说,还是她赚了……
而她,就可以在未来的日子里,用这支簪子,做一件平常人做不到的事……
夕阳照在窗棂上,在洛雪隐的脚下,绘出一逼光怪陆离的立体图,而她,手握簪子,定定地站在窗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风,吹过窗前,拂动她的发梢,她只静静地立着,任温和的光线包围着她,渐渐形成一个偌大的光圈。
当宁轩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而那个身着暗红衣衫的少年,整个人都沐浴在这淡金色的晕晕光圈之中,衣袂飘扬,宛若神祗……
“不收分文,就挽回钱御史一条命,表面看来,是钱御史赚了,其实,若能得钱大人一诺,以在下看来,却是湛兄赚了……”
宁轩来到洛雪隐的面前,和她并肩而立,忽然静静地说了句。
……
自从洛雪隐离开湛王府之后,第一时间,就来到了幸运楼这里。因为,她要想卖出自己的紫叶灵芝,那么,就要找一个既显眼的,又能为大家众所周知的地方。
而幸运楼,恰巧适合这些条件。
再者,这里是宁轩的地盘,无论有什么事,都可以有个人商量。
洛雪隐心想,这人和人之间的缘份,真的是很奇怪,就好象她看到宁轩,就觉得,那是一个绝对值得她信任的人。
小聪带回来的人,经过筛选之后,已经被她安排到了各处。
那些少年的,颇有姿色的女子,她请了专门的人来教规矩,还有官家礼仪之类的,然后分送到各家去做丫头,而那些最顶尖的人手,她则留下了,命人悉心调教琴棋书画,足以自保的武功,就连她自己,都会抽出时间来,检查她们的功课,以期在以后的日子,派上更大的用途。
而那些男孩子们,和特别机灵的女孩儿,有领导潜质的,她也留下了,分别给一个铺子,让他们自己去打理。
不得不说,短短半月的时间,洛雪隐,已经做了很多事,也给自己的将来,留下了足够多的后路。虽然,在她看来,这些后路,在她的眼里,是远远不够的……
而她的下一步,也早就打算好了,那就是,从军。
从军,她从来没有想过地报效这个所谓的国家。而是因为那个人在战场上,所以,她总有机会,羞辱他,又或者令他生不如死……
而此时,宁轩就站在她的身后,于是,她先是笑了一下,然后,也戏谑地说了句:
“无利不商人啊,不赚钱,总要赚点别的吧……”
话说完,她缓缓地转过身来,望着一身白衣的宁轩,淡淡地笑。不得不说,这个宁轩,偏爱白衣,不论什么时候看到他,都是一袭洁白的衣衫,纤尘不染。面对这样的人,无永远都无法想像,若是大红、小红,或者猛儿在他的身上爬来爬去的时候,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的笑,惊艳了身后的宁轩。
夕阳照在她的侧脸,使她的整个人,都沐浴着淡金色的光辉,出尘而又脱俗。
而那一笑,仿佛冰雪消融的和煦;美极、艳极。倾国倾城,无经伦比。
看到那样几乎是不设防的笑容,宁轩忽然愣了一下。
洛雪隐忽然伸手,将手中的玳瑁簪子递了过来,她说:“你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