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的第一瞬间,那些黑色海胆刺一样的尖锐射线给试图拥抱它的精神触须带来了有如电击般的扎痛。安秉臣感到自己意识仿佛被某种锐器戳穿,被戳出无数渗血的洞孔,差点呻吟出来。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比起当初诺瓦入脑时的惨痛折磨,这点难受还算是轻微的。
“诺瓦,它是活的吗?我的意思是,深渊号算是某种生物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取决于你对生物的定义。”诺瓦没有给予直接的解释:“继续保持接触,直到你与它建立某种精神上的感应。”
“那之后,我就可以操纵它起飞了吗?”安秉臣问。
“不。那之后,你才能知道它想要什么。”诺瓦回答道:“飞舟不是达文巴人的工具,它是我们的亲人,我们的朋友,它与我们血肉相连。”
“明白了。”安秉臣点点头,开始用最微弱的意识缓缓挨近那长满尖刺的“海胆”。他的动作很慢很柔,果然这次没再出现剧烈的刺痛,只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
诺瓦的深渊号飞舟,居然是一种拥有独立意识的生物载具!
他应该早想到的,一向漠视金属和机械工具的达文巴人,怎么会驾驭无机体构筑的宇宙飞船?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黑色的“海胆”变得大了些,那些充满敌意的尖刺渐渐耷拉下来,像芦苇一样轻轻摇动。安秉臣的意识从尖刺之间的缝隙中渗了进去,他穿过了黑色的迷雾,同时感觉到许多模模糊糊的轮廓。他正想停下来,弄清那是些什么东西时,前面突然出现了一段水波般摇曳晃动的五彩光芒。
在第一次进入诺瓦的虚灵空间时,他曾经见过这种色彩缤纷的光带。
他的意识化作一团无形的云雾,慢慢贴近了那条绚丽多姿的五彩光芒。弯曲翻滚的光芒像蛇一样摇动着,随后分成红黄蓝绿紫五种颜色的游动光带,从不同方向包围缠绕着安秉臣。
各种颜色的光芒照亮了他意识深处的角落,他感到了欢喜,痛苦,绝望和悲愤,也感到了期盼、孤独,忧伤和委屈。
经过漫长等待后的重逢之喜溶解了所有的情绪,两行眼泪从他的面颊上流下,但那不是他的泪。周围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技术人员和保卫局特工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盘坐在地上,泪流满面的互助会会长。
安秉臣清晰感到,自己的意识似乎正在融化,正在与那些婆娑舞动的光芒合为一体。他开始陷入恐惧,害怕自己的意识会在这种融合中消失,害怕自己被某种看不见的怪物吞噬。
最终,彩光消失了,黑色的迷雾也消失了,黑色外层上的那些尖刺也消失了。
他看到了悬浮在虚灵空间中的深渊号,但这艘飞舟此刻却变成了白色。
银白色,光滑而晶莹,根本看不到一丝黑色。
他看到了船体内部的舱室,那些灰白色的舱室像甬道一样,弯曲盘桓于船体内,但却看不到尽头。
他再仔细看了一遍,没错,他能清楚看到舱室的入口,但却无论如何看不到舱室的尽头。
每一间舱室,似乎都是一条没有尽头的甬道。
“这些船舱,它们通向另一个维度空间吗?”安秉臣喃喃问道。
“正是如此。人类肉眼所见有限,你的物种本质注定了你无法看到。我很遗憾,但也没有办法。”
被这番话打击得有些失落的安秉臣叹了口气:“那么,这些舱室的完整形状,实际上是我根本不可能感知的?也就是说,深渊号真正的船体外形,其实也根本不是我所见到的竖立梳形?”
诺瓦能清楚感应到安秉臣内心的负面情绪正在膨胀:“超越三维空间的真实和虚假,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你又何必为这种事情而烦恼?”
安秉臣沉默了半晌,接着问:“我怎么让它飞起来?”
“用你的意识链接和它交流,告诉它一切,告诉它我和你在一起。”
数十亿公里外,木星大红斑深处突然毫无预兆地出现了气云翻涌的壮观场面,位于浅层的表面云团因为受到来自内部的巨大力量影响而加速旋转,从而卷起了更多来自下层的红磷化物。大红斑核心区的温度也随之飙升,短短几秒钟之内就突破了十万度大关,由内向外的波动效应引发了整个大红斑外表面的颜色剧变。
因为温度的快速提升,木星大红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暗红色变成深蓝色。
地球上,所有处于合适位置的天文观测者们,无论是专业的还是业余的,半小时内全都发现了这个非同寻常的天文现象。电视台和电台广播频道中充斥着亢奋激动的声音,但没有人知道这个天文现象出现的原因,也没有人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美国,弗罗里达州。一位电视节目嘉宾在访谈中充满忧虑地问:“这是否表示木星将会发生某种剧变?这种剧变可能会给地球带来危险吗?”
印度尼西亚,雅加达。一位打进电台热线电话的五岁男孩诚恳地告诉主持人:“那是我的错。我向妈妈保证不再尿床,但是昨天晚上,我又尿床了。为了惩罚我,天神改变了星星的颜色。”
巴西,里约热内卢。一位体形魁梧的老牧师在街头怒吼:“这是天谴的预兆!上帝之怒!那些尚在*中传播疾病和瘟疫的狗男女们,赶紧停止你们的疯狂吧,赶在世界审判日之前,悔悟吧!趁现在还来得及!上帝会拯救每一个值得拯救的人!”
直径十四万公里的木星表面,赤道线偏南的位置上,翻滚涌动的大红斑,不,现在应该叫大蓝斑中,缓缓升起一个寻常观测仪器根本无法看到的黑点。
四周气团带来的高温和压强似乎对那黑点根本没有产生任何作用。那个黑点越升越高,速度越来越快,很快脱离了冰冷至零下一百多度的木星气态表层。
抵达九千公里高度后,黑点突然停下,紧接着瞬间爆出一团耀眼闪光。等到光芒消失殆尽,黑点原先所在的位置已经空无一物。
闪光前仅二十分之一半秒的短暂停留,终于让nasa的哈勃望远镜成功捕捉到一帧画面,但这幅画面放大后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黑色竖立物体,始终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
中国台湾的一位天文工作者甚至在网上公布了自己的意外发现,在大红斑内冒出的不明物体消失瞬间,整个木星的光学图像发生了诡异扭曲,那表明从木星射向地球的光线受到了某种大质量物体的干扰。
安秉臣拭去了脸上的泪痕,在何满桂的帮助下以最快速度套上了防护服。
通信频道里早已是人声嘈杂,整个前哨基地外活动的工作人员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每一个人都抬着头,隔着头盔防护屏,一动不动地仰望着悬停在前哨基地上空的那座巨大的黑色物体。
它是突然出现的,仿佛自开天辟地以来一直就在那里,只是没有人注意到而已。
行星背景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黑点,现在变成了五百多米高的庞然大物。
此时此刻,它直直地悬在半空中,船体底部距离月球地表不足一米。
“从木星到月球,八亿多公里,它仅用了十二秒钟。”沈莉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颤抖。“平均每秒六千多万公里,远远超过了光速……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光速已经被彻底玩烂了,让我们先把爱因斯坦放到一边吧。”安秉臣离开了打开的通道气密门,朝着那艘庞然大物蹦跳着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