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事变的消息穿得很快,黄花岗区新华院陷落的当日,全国各地都知道了。
但那不是南方政府电视台和广播电台的功劳,在新华院陷落之前,这些官方宣传机构就已停止了运作。按照现代战争的惯例,这些地方通常是敌军袭击的第一目标。各种衣裳鲜亮的工作人员惊慌失措地撤离,有人举家乘车向西驶离城区,有人登上即将离港的海轮逃之夭夭。虽说这些戏子们平时脸上都是一副恨不得能我以我血荐轩辕的慷慨激昂模样,但此时此刻谁都不愿给南方政权陪葬,甚至连一向趾高气昂的门卫们也逃了个一干二净。
真正把现场画面和消息传到外界的是南方地区民众的互助表,许多人利用自己的互助表拍摄功能通过四元相位信道接入网络进行个人直播。互助会信息部最先知道广州事变,当初许志刚的广州特遣队留下了两只零号机体,在这两只零号机体以及当地三百多台民用互助表的数据交叉印证下,整个事件的前后经过很快被梳理出来,存入智库的公共数据。
新年的第二天,镇北军总指挥薛世杰发表公开电视讲话,心平气和地宣布了五件大事:
第一,成立以镇北军总指挥薛世杰为核心的临时过渡委员会,全面接管原救国委员会所有职权,酌情半年到一年后移交完成准备的新全国人民代表大会;
第二,各地人民代表大会将按区域以全民普选方式产生,每隔四年轮换一届,由高到低分为国、省、市、县四层,拥有自行经营管理地方政务的空前权力。各级人大代表成员,以及之后的所有政府公务员必须由在国内持续居住十六年以上,并且仅有本国国籍,直系亲戚亦无外籍人士者才能担任;
第三,在此基础上建立的第二共和国将沿用中露战争之前的原有称谓,所有宣誓效忠第二共和国的国内武装力量必须和镇北军一样,恢复原国防军称号和徽章,由新中央政府国防部重新拟定编制和职责;
第四,取消救国委员会颁布的各种不合理税费,取消全国所有自治区和直辖市行政划分,取消身份证民族栏,取消户籍制度;
第五,成立司法审计局,由该部门负责筹备对救国委员会叛国和渎职罪行的国家级公审。
正月初三,驻防清远拱卫广州的新军第五军宣布起义,无条件加入第二共和国国防军序列。
正月初五,童天彪率众来到广州城外军营与薛世杰相见,两者秘密交谈了将近三个小时去,其间不时有笑声从营帐中传出。至此,外界人士对镇北军突然南下奔袭广州的最初缘由终于有了一个模糊猜测。
到元宵节之前,桂林、南宁、韶关、福州、南昌等地的新军各部纷纷宣布效忠临时过渡委员会,驻守郑州的第二十六集团军,驻守成都的第十二集团军,以及屯兵唐山的新军第二军最终也通电全国承诺加入第二共和国国防军序列。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这个一夜之间冒出来的第二共和国政权。控制西北迪化、兰州、银川地段,由陆军中将苗文斌统领的新军第一军拒绝承认临时过渡委员会的合法性,并声称要与使用暴力手段非法颠覆国家政权的薛世杰等野心家抗争到底。除此之外,一些中露战争中自立山头的地方势力也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例如周行远掌控的魔都,以及新任****喇嘛撒布拉根在西藏日喀则建立的雪狮国。
最后,当然是膨胀到已经超出所有人想像力极限之外的所谓“内蒙古自治区”。
且不说那块无法详细定义的地方现在到底有多大面积,当初由救国委员会向安秉臣授任的内蒙古自治区军政特派员、中国驻联合国大使等职务现在已失去了法理基础,临时过渡委员会又宣布取消国内所有自治区行政划分。这样一来,无论是安秉臣本人的身份,还是互助会的法统归属,以及“内蒙古自治区”的未来,全都成了一个个令人望而生畏的棘手问题。
互助会刻意保持沉默,也许是想观察临时过渡委员会的动向,然后再决定自己的应对措施。
包括薛世杰在内,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这种隐含着太多可能性的沉默,没过几天就被司法审计局主持的公审大会彻底挤出了公共舆论的焦点。
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不断从司法审计局的办公室传到广州城内,然后又通过各种渠道传往全国各地,甚至国境之外那些翘首聆听的耳朵中。
司法审计局在准备六位被捕委员的起诉材料时,也同样收集了两位失踪委员完颜永贵和独孤群的大量罪行证据。人虽然跑了,但缺席审判也照样要有,绝不能厚此薄彼,这是薛世杰的原话指示。
八位委员个人名下的私产均未超过百万,其中最高的海军元帅赫连无为也才六十多万,最少的完颜永贵仅有折合不到三十万元的黄金玉器首饰,虽然谈不上家徒四壁,但也称得上是两袖清风。
但当统计八位委员的直系亲属资产再重新合计后,结果立刻发生了戏剧性改变。
完颜永贵其妻萧冠君,以及去向不明的两子一女名下各种资产合计超过七百亿美元,如果再加上保持密切来往的亲戚和部下,这个数字完全可能超过一千两百亿。
独孤群,救国委员会副委员长,直系亲戚资产合计六百三十五亿美元。
耶律刚,宪兵大队总指挥,直系亲戚资产五百七十亿美元。
慕容胜,共和国陆军元帅,直系亲戚资产五百亿美元。
赫连无为,海军元帅,直系亲戚资产四百九十亿美元。
左脚派魁首宇文治与右脚派领袖拓拔力不愧为一对老冤家,两个人的直系亲戚资产合计数目居然都是四百八十亿美元,货真价实的旗鼓相当。
相比之下最穷酸的是精通二十多门外语的外交部长纳兰冒顿,直系亲戚资产合计为二十七亿美元。
以上仅仅是司法审计局在国内范围做出的粗略资产核查结果,谁都不知道,如果再加上各种匿名转移到国外的资产,这些数字还会膨胀几何?
听完司法审计局的丰硕战果汇报,薛世杰厌恶地挥了挥手,下令不用再继续深究国外的不明资产细目。现有的这些证据,已足够定那些蛀虫十几个死罪了。
对如何处置这些超级国蠹,临时过渡委员会副委员长徐庆邦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认为当前国家才经战火蹂躏,正需要大量基础建设资金。这些个个富可敌国的叛国者虽然恶贯满盈,但悉数杀之却只能大快人心,对国家和人民并无实际效益。不如让他们吐出所有国外资产,以此换取无期徒刑的从轻发落,第二共和国政府也能由此获得数额惊人的战后重建资金。
当然,这种事情只宜在暗中操作即可,切不可公布于众。
徐庆邦的意见赢得了大多数临时过渡委员会成员的支持。在原镇北军总参谋长、现任第二共和国陆军中将胡潜秘密前往成都接管第十二集团军,准备武力征讨西藏雪狮国前夕,临时过渡委员会就此问题迅速达成了一致意见。
二月二十九日,针对原救国委员会八位委员的公审正式开始。与此同时,南方及中部地区十九省的省级人民代表大会普选工作也以空前未有的效率拉开了序幕。
就在整个神州大地风云涌动,中华民族再度迎来新生之际,青海境内的一处荒无人烟之地,一辆改装过的民用四座二号机体正在翻越白雪覆盖的莽莽群山。
坐在驾驶位上的年轻男子名叫窦斯年,原互助会正式成员,十里铺时代的老牌步兵,参加过白日格战役,后辞职成为自由平民。窦思念利用辞职前攒集的全部资源点数为自己购买了一辆民用四座二号机体,靠着互助表通过网络谈生意跑特种运输,只送人不送货的vip业务,而且价钱贵得离谱,算得上是横跨欧亚大陆的超级黑车经营户。
对这类稀奇古怪的事情,互助会执事团和信息部从来不闻不问。在窦斯年之前,已经有好几个人这样干了。飞天痴男万志旭的例子放在前面,每个不愿意安心种地当兵,也没有足够学历的人都起了点心思。这心思随着时间逐渐发酵,并在先行者的成功刺激下迅速膨胀扩大。
窦斯年就是这样一个不安分的家伙,自幼调皮捣蛋学习成绩一塌糊涂,成年后热衷游山玩水外出冒险,婚也没结家也没成,跟着互助会混了两三年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他喜欢现在的生活,开着足肢车跑一趟动辄数千公里的远路,不但能见识到这个星球上的种种河山大川风光,还能有至少不低于七位数的美金收入。这样融工作与兴趣的好事,战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这一路上,窦斯年的情绪始终很好。但是,他负责运送的三位乘客却是另外一种表情。
窦斯年身后的座位上,神色沮丧的完颜永贵和独孤群挤在一起,对舷窗外的迤逦风光恍若不见,有时候窦斯年甚至觉得那就是两具木乃伊而已。
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叫郑书明的年轻跟班则一脸惶惶不安的神情,总在不停地观察着四周,仿佛荒无人烟的雪野中会突然冒出一只怪兽来,将他们一口吞噬。
这桩紧急运送业务来自一家叫华胜的海外银行,当时窦斯年正好在香港红灯区放松身心。他是这里的老客人,因为有互助会承诺的庇护,所以他从来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在互助会独有的生物特征数据认证技术下,也没有人可以偷走自己的那辆足肢车。但是,听到对方出价三百万美金,而且立刻先预付一半时,窦斯年立刻从老相好的肚皮上跳起来,果断地踏上了前往广州的旅途。
他是一个知道轻重,懂得生活的真男人。
见到那三位旅客的第一眼,他就认出了那两位年长者,这两位总在电视上露面,想不让人认识都不行。但是,他们的身份背景和窦斯年没有半毛钱关系。他是个知道轻重,懂得生活的真男人,在互助会的日子里,他学会了一件事,做一行一定要爱一行。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专业人士。
他是个有专业精神的运送者,对那些乱七八糟狗屁倒灶的政治风云没有任何兴趣。这也是他当初在步兵队伍里感到越来越乏味,最终选择辞职的真正原因。他很清楚,只要时刻关注互助会在自由平民公告板上发布的各种通告,只要不逾越那些划出的禁区,他就是一个无拘无束的自由人。
“窦师傅,前面是平坦的下坡,能不能让我来开一段?”郑书明瞪着没有休息好的血红眼睛,瞅着简陋到令人发指的足肢车操纵台。他既是好奇,也是想找点事做,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一些。
窦斯年大笑起来,踩死刹车停下:“行,你想来,我也乐意,那就你来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