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你像真人似的。”
“是不是真人有关系吗?我不想离开你。”他的眼神很忧郁。
我怔了半秒,不屑地看着他:“我要你有什么用?你连包都不能帮我提。”
“我可以!”他倔强地说,向我伸出手来。他的胖手摊在阳光下,每个指节都那么清楚。于是我放下肩上的提包,将包带放在他手里。他随即握紧。
包啪地掉在地上。我轻轻捡起包,一个人向前走去。我知道他在后面看着我。
傍晚我们来到地铁站,却发现入口已经被封起来了,人群堵死了通道。
“死人了。”我听见他们说。
警车已经开到路口。于是我转身,过街去坐公车。回家后上网才大约了解详情,死者是一个年过花甲的乞丐,这几年来一直睡在地铁站,这天下午地铁里人尤其多,他还蒙头睡在阶梯中间不挪窝。保洁员想要赶他换个地方,掀起他的被子,才发现,人死了。本来老人猝死也是寻常事。但是,这个老人颈上有一圈乌紫的勒痕,他是被勒死的。
消息传开后舆论一片哗然,网友都在痛骂这个冷血的凶手,为何连老乞丐都要下手。“残忍、畜生”之类的词在几天内占据了所有网页论坛,一刷屏就能看到有人问候凶手的十八代祖宗。老乞丐陈尸地点在入口阶梯拐角处,完全的监控死角,凶手显然经过了精密的计算。
还有一个细节在当时没有引起重视,后来却成为风口浪尖上的焦点,这就是老乞丐尸体的奇怪之处,他的右手小指被割掉了。
这些都是我上网看到的。一星期内与两起死亡事件擦身而过,令我觉得外界险恶,更加不想出门了。
我在网上买了一大袋鱼饲料,每天喂一点给金鱼吃。我养的是全世界最懒的一条鱼,它不肯游泳,每天悬浮在水中央发呆,越吃越胖。朴允浩很喜欢这条鱼,我看书的时候,他就一直看着这条鱼,鱼尾巴轻轻摆动一下,他就很高兴地说:“你看它,动了动了。”
平时我叫外卖,朴允浩自己在厨房做饭吃。虽然他一直邀请,我也没有再吃一口他的饭菜,否则我就真疯了。朴允浩看到我泡茶,也会要求我给他泡一杯。结果是我天天一人喝两杯茶,搞到每晚失眠。
我有时问他小时候的事,是林医生教的。虚构人物肯定是存在破绽的,一旦破绽被揭破,他就不可能继续存在下去了。结果朴允浩兴致勃勃地回忆了好多事,他家门口的太阳花,他小时候坐在向南的阳台上晒太阳,从幼稚园到小学因为胖总是被同学欺负,好不容易有个女同学待他好,后来还转学走了。
“她长得有些像你。”他望着我感慨道。
我皱起眉头,我从来没有转过有关我像他女同学的念头,他好像有些跳出了我的脑子,自己设定了一点人生。不过当时我并未多想,轻易就把这件事落在脑后了。
有一天晚上我又失眠了,听见朴永浩在身后轻声说:“怎么了?又睡不着了?”妈的,他怎么敢上床来?就算他不存在也不该这样。他居然还轻轻拍着我的背,低低唱起摇篮曲来:
“宝贝宝贝,安安心心睡,妈妈爱你,轻轻拍拍背。梦里太阳照耀着你,你不怕雨打风吹。妈妈想变成玻璃鞋,陪你走全世界。”
他拖着尾音,唱得分外悠长,反反复复哼这几句。这旋律好像从前在哪里听过……我努力睁开眼睛,仿佛看到我们的黑色金鱼在鱼缸里欢快游动,然后,我睡着了。
Four
小指杀手
杀人案件又发生了。
这回的死者是个三十四岁的女人,广告公司高级白领。周末加班后一夜未归,因为广告公司常常通宵加班,家人也未放在心上。直到第二天下午她的尸体被发现躺在街心花园的灌木丛中。死因依旧是,勒毙。尸体同样被割去了右手小指。
有的办案人员就联想起了十多天前在河里发现的那具男尸,那具尸体被发现时腐烂残缺,人们并没特别注意他缺了哪个部件,隔了这么多天他的尸检报告再度被验看,果然,他也失去了右手小指。
相同的手法,相同的标记,种种都显示凶手是同一个人,连环杀手。
老乞丐之死引起的愤怒尚未消弥,可是这次人们的情绪更多地让位于恐惧。要知道,没有多少人会认为无名尸与乞丐能和自己的生活有多少联系,但这回的死者就不同了,她有正常的家庭,正当的工作,社会关系清白——她代表城市里的大多数人。如果这样的人也能成为连环杀手的袭击目标,那么所有人都可能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警方第一时间调取了监控录像,不幸的是灌木丛一带又是个死角。
树丛紧靠着花园里种樱花的山坡,视线完全被坡顶遮住了。但是那段监控还是传递了一些讯息。这些讯息打破了警方最初对案件的推测。街心花园在受害人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上,一开始警方怀疑她是在加班回家的路上被凶手拖进灌木丛勒死。可是那段夜间三点的发黄视频显示:影像模糊的灌木上方山坡上,有一个黑乎乎的物体慢慢滚了下来,正落在灌木丛中。看那个物体的大小轮廓,显然就是可怜的死去女人。那就是说,街心花园不是第一现场。凶手杀死被害人之后才将尸体运去那里。以此类推,之前的咖啡馆、地铁站可能都不是案发地点。杀了人之后还不辞劳苦地将死者暴尸于城市里人群密集的地段,这算什么?炫耀还是挑战?
这个分析贴是第一个出现在论坛中的,连同街心花园那段视频一并流出,一天内就在网上疯传。
无数人看到了那个黑夜中尸体滚落山坡的情景,但是可怕的细节还在后面,视频的最后几秒被制成GIF动态图局部放大重播,细节终于出现:尸体滑落前,镜头边缘有一只手伸出推了它一下。
凶手的手!
那只手被定格成照片,无限放大,成为识别凶手的唯一标志。可是,谁又能看清那张图,能看见的只有一个个黑乎乎的马赛克而已。
由于他割小指的癖好,凶手从此被称为小指杀手。
街心花园被警察围得水泄不通的那个下午,我还一无所知,我当时正坐在林凯医生的办公室里。近来我很喜欢去找他,他说的话总是让我感到轻松,收费也不贵。但是他那段时间也不消停,他所在的小区居民和物管起了严重的冲突,一方不肯交物业费,另一方就把生活垃圾堆满了小区。
“小区里都发臭了,本来这里住的人就不多,现在更要搬空了。”林凯无奈地说。
“你也可以搬走呀?”我建议道。
他叹了口气,转着手上的笔:“一星期就来你这一个病人,还只收五十块,你说我哪里有钱搬?”
我不想引起他涨价的心思,就开始转移话题:“不过你的办公室倒是一点异味都没有。”
林凯指着墙角一台长的很像饮水机的白色机器说:“我早封了窗户,用了空气净化器,不然肯定跟别人一样,早住不下去了。”
接下来我们进入正题。我跟他说起朴允浩哄我入睡唱的那首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