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那个仓库附近的人家,有孩子的大概有十七户吧,恐怕得挨个试了。希望不会那么倒霉,试到最后一个才找到。眼下除了逐一排除之外我没有更好的搜寻办法,尽管我不想更多的人牵涉进来,但没有充足的线索,只能凭运气。
“所以你也决定要开始执行第二代计划了,”黑眼镜盯着我,半晌,叹息般地自言自语,“真想好了吗。”
我没吭声。
虽然并不情愿,可我必须去寻找能够与自己和闷油瓶这样的人达成“共鸣”的人——对方可以没有麒麟血,但他必须能够有机会被“激活”以去感知那些旁人所接触不到的信息。而同时这就意味着对方可能不得不接触到一些极为艰难的事,所以我这办法尽管与闷油瓶的策略不尽相同,但代价终归是要有的。
因此接下来的更多时间里,很多事情要由我来替那些前路未明的孩子定夺。或许不公平,但毕竟只有先保住了命才能谈别的——相比对面的人,起码我还是在意他们的性命的。不由暗自摇头,真不想去恐吓小孩子,只可惜在这个时间段,他们中的一些人恐怕已经沾染上这其中的事情了,如果不尽快教会他们弄清一些东西,才更有可能失去存活下去的机会。
黑眼镜见我不搭腔,捉摸了下:“这会儿看着你,忽然就想起来九爷当年也是什么都不肯说,天知道后来他有没有后悔过那么做。不过你既然要做,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我看着他,“反正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是吗。”情形不会再坏了。
黑眼镜看着我的表情,叹气道:“好吧,不过直接那么个教法肯定又得逆反,所以接下来你有的费脑子了。”
真正意义上的留存,有时确是比任何事都要沉重的包袱。我看着他笑了下,“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学九爷瞒天过海,还是学三叔坑蒙拐骗?”还是要…像佛爷或爷爷那样?事到如今,我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更技高一筹了。或许这一场中,所有人,所有人都只能输。
黑眼镜似乎也乐了下:“小三爷,别犹豫。”
我心说大道如青天,老子怵什么。然而转念之间却又不免自嘲:“到处都是堵路的,还连幌子都辨不清,等看清了,估计也就交代了。”明明自己都快护不齐全,还每每想去顾着别人,我他妈真一直是闲了撑的。
“总有办法,”黑眼镜不紧不慢,“老实说,我其实没想到过自己竟然能折腾到现在,可架不住船到桥头自然直。”他抬眼看过来,“还记得上回你跟我说的吗,那话我搁心里了。”
“你自个儿也别忘了。”
“放心,”我点头道,心中波澜微起,“该做能做的我自然会做好。”撇开黑眼镜内心的真实态度不谈,他表现出来的状态一直还是很对的。也确实人还是得活得带劲点儿,跪倒任操早已经不是我风格了。
其实在地下的时候我的情绪虽然一直还算亢奋,但老实说一回到地上后我就又有点半死不活了,之前再怎么调侃爆粗也找不回点曾经真实的快意。虽然那样的心态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安静思考,但我也仍然十分不喜欢这种抑制感。我猜大概只有回到以前下地时那种紧张的状态下才能激发我曾经的某些性格吧,也所以这会儿面对复杂的信息我暂时没什么心情去调节自己。好在黑眼镜聪明,适时拽了一把,驱散了我的消极,这才调整过来。
“哟,这算是好了?”大概是为了调动积极性,他点起根烟递给我,随后虚指了下之前摆在盒子边的资料,“既然收拾好心情了,那这些你再说给我听听?”
“我已经多说太多了,你也已经知道得够多了。”我接过烟吞了口,心说丫又逗我,那老子也开导开导你,“哑巴张有句名言:‘有时候对一个人说谎是为了保护他’,你肯定听过,——你不是这么赶着想投胎吧。” 那些老家伙不都说了,察见渊鱼者不详,知道太多未必会更好。何况眼下心里装了太多东西,我自己都还在消化,没办法向他一一说明。
再者,万一我告诉他到时去了蚌埠那边大概不仅得去明祖陵玩蛇捉虫斗智斗勇,绕道明皇陵和双墩墓地打酱油,还得跑去涂山追思大禹缅怀穆王顺带三打狐狸精后,丫脚底抹油了怎么办?就算这哥们再怎么对自己有信心,也难保他不会嫌麻烦直接就撂挑子跑路了,毕竟谁也不会喜欢那真正的“娶仙台”。所以说大家都有所保留,也许是好事。
“那你说说第一步。”黑眼镜一向会抓重点,避轻就重的本事炉火纯青。
略一琢磨,我觉得还是得吐点策略性的真东西:“作为博弈的一方,他们会在我的引导下做出一项决策,这将成为他们家族史上最严重的失误。”有了爷爷当年的点播和二叔三叔给打下的底子,我要推动那些信息流转已经易如反掌。
“呵…你这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黑眼镜重新拈上一支烟,促狭地笑,“这么帮张家出气,哑巴可得好好谢谢你。”
我忽然没话可顶。于是干脆装没听见,闭上眼养神。反正折腾了这么半天,脑子一刻不停地转也有些累了,回头等这家伙不扰我了再继续完善细节思考也不迟。
黑眼镜明白我这是在宣告谈话已暂告一段落,也不再追问,夹着烟起身回了里屋,大概也是准备抽完睡觉去了。
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我摁了摁表,然后就势倒在长条板凳上准备歇会儿。整个人在木板上硬邦邦地躺着,脑子里的弦同样地并不听话放松,昏沉中仍旧时断时续,于是我直到很久之后才终于睡着了一小会儿。
当天下午,闹钟很快就在我的咒骂声中再度响起。两人啃完泡面消化了一会儿,我考虑再三,扯上黑眼镜一起再次回到了歙县。返程的车上我不断告诉自己不必担心犹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何况这里还有点东西没搜罗完,怎么看这趟回来也是不太会亏本的。
在赶回来进行摸底排查之前,我想知道我大概已经知道了那些人置换名字的意义。以及除了置换名字,其实还置换了什么。历时久远的“通天”之计,就连那些地名也被寄予了愿望,痕迹依稀可见。因此尽管遥远得快要被人世遗忘,痕迹下也总有脱不出的人。
贴上黑眼镜带来的人皮面具躲在古城区内休养生息顺带兼职“人口普查”的几天里,我抽空又让他给自己进行催眠了一次,结果令双方都很惊讶。
这一次我甚至没有对他的引导产生任何反应。整个催眠过程我都是沉沉地睡,但那和平日的睡眠状态并不完全一样。
我最终没有告诉黑眼镜自己在地下洞穴里的全部际遇。一开始我觉得可能这一类血液里都带有一定量的信息素,但现在看来却是不一定了。而驱虫同样应该只是附带作用,不能有效说明什么,所以并不是可以驱虫豸当蚊香的血都有用。
不过血液效果最强的,或许的确可以在一定条件下与信息素进行最大程度上地融合,或者说,藏得最深的那部分信息有机会被拥有纯正麒麟血的“共鸣者”最完整地读取——这种识别过程就像是双向认证一样,不是所有沾边的人都能够尝试。
而依眼下的情形,我体内应该有什么又不一样了。
黑眼镜皱着眉想了很久大概也没想出可能的原因,只吩咐我少抽烟,尽量避免熬夜。
我想了想手边堆积的草稿纸,口头上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