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秋平从稻叶山城里平安归来的消息,让尾张的高层们一片沸腾。大家都惊叹于雨秋平的好运气,也对竹中重治赞叹不已。织田信长为了褒奖雨秋平在缔结和浅井家的同盟中所付出的辛劳(差点把命都给丢了),将叶栗郡南边的中岛郡的6000石领地封给了雨秋平。还许诺在平定织田信清的叛乱后,将丹羽郡中紧邻叶栗郡的部分领地也封给他。为了接受新的领地,将代官、巡回法庭、银行制度等细则推行下去,直江忠平、天野景德和濑名氏义他们又有的忙了。
而织田信长还试图派人招揽为雨秋平担任教师的竹中重治,给出了30000石领地和织田家家老的职务,却被竹中重治婉拒。织田信长到也颇为大度,没有再死缠烂打——不过没能招募到贤能家臣的他,显然憋了一肚子的火——于是池田恒兴和前田利家两人就倒霉了。
他们因为私自违背命令,带着人和今川枫一起跑到美浓境内营救雨秋平,让织田信长气得火冒三丈。两个人在雨秋平的领地内躲了半个月,原以为织田信长已经消气。可是他们一回清州城,立刻就被织田信长派人一顿毒打,双双关了禁闭。
雨秋平本来想找个机会去看望一下这两个好兄弟,可是领地上的琐事实在是太多了,害得他抽不开身。
当务之急,就是常磐备的扩招问题。令雨秋平感到欣慰的,是几年前招募的那匹足轻,此刻已经完全融入了雨秋家,不再是当年那些叫苦喊累,对雨秋家没什么忠诚可言的新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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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松正吉,对此就深有体会。
他今年24岁,原来是那古野城城下町的一个农民。在两年前通过了雨秋家的选拔,应征入伍成为了雨秋家的一名足轻。至于为什么要来雨秋家当兵,兼松正吉的理由也很简单:钱多。他和那几十个来自鸣海周围的农民不一样,他没有受过雨秋平“送粮资敌”的活命之恩,对雨秋家没有什么感情,甚至还有些排斥这个外来户。但是雨秋家开出的安家费、俸禄实在是让人心动,远远超出了尾张境内其他豪族招募常备军的俸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兼松正吉跑来了黑田城当兵。
不过,他很快就感到后悔了。
雨秋家训练场的训练实在是太过变态,简直到了“刑罚”的地步。兼松正吉以前看过佐佐家、柴田家这些家里的足轻们在农闲时的训练,无非就是拿着竹枪、砍刀摆摆样子罢了,哪里会像雨秋家这样恐怖。第一天,兼松正吉和一百多个新兵就陪着常磐备的老兵们站了三个时辰的军姿,兼松正吉的腿酸痛得都要断掉了,于是就找了个机会偷懒——其实也仅仅只是没有保持立正姿势,微微弯了弯腿罢了。但是他的行为立刻被一对一监督他的老兵发现了,并报告给了那个老兵口中的“乌鸦判官”天野景德。
天野景德也毫不客气,立刻就罚他做了三十个俯卧撑。累得够呛的兼松正吉还没喘过气来,就又被继续要求站军姿。一天之内,他就被罚做了九十个俯卧撑。而像他一样惨遭体罚的足轻,也不计其数——这完全是把人当成畜生训练。
当晚,满腹牢骚的新兵们就聚集在一起怒斥着雨秋家的训练,不少人更是有了逃跑的心思。不过他们舍不得没拿到的俸禄,最后还是留了下来。虽然嘴上骂得凶,但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雨秋家的伙食还是很好的,每天都能吃上三顿饱饭。不过大家心里其实也明白,供给充分的伙食只是为了每天都能训练罢了。
站军姿、行军礼、齐步走、三面转法…海量的训练向着这些新兵们倾泻而来,把他们弄得苦不堪言,所有人都对雨秋平和雨秋家怨声载道。虽然军姿一天比一天标准,但是兼松正吉对雨秋家却是越发不满。他发誓,到了战场上,只要他有逃跑的机会,绝对不会为了雨秋家拼力死战的。他十分不理解那些常磐备的老兵们,是如何忍受了多年来的苦练还能对雨秋平忠心耿耿的。
直到那一天,他的看法发生了转变。
就在他入伍不久后的一天,他和几个伙伴走在黑田城城下町的街上时,偶遇了雨秋平和他的侍卫们。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们几个立刻跪下来磕头行礼——然而这却被雨秋平和他的侍卫们拦住了。
“军规里不是写的很清楚吗,见到雨秋家的武士和长官不需要行跪拜礼,行军礼就可以了,”雨秋平对手下足轻对他的叩拜极为不满地抱怨道:“你们是想被罚做俯卧撑吗?”
兼松正吉当然知道这条军规,这条被他们新兵们私下取笑的军规。大家都认为,这不过是军规里写着好玩的,真遇到了家主谁敢不拜?又有哪个武士不喜欢别人跪拜的感觉?
雨秋平似乎还真的不喜欢。
看到兼松正吉几个人迷惑不解的目光后,雨秋平一本正经地严肃说道:“人人生而平等,没有人天生比别人高贵,也没有人天生比别人低贱。之所以我是家督,你是足轻,仅仅是分工不同罢了。如果抛开职位不谈,你我不过是平等的生灵。像跪拜礼这样作贱自己的礼仪,在雨秋家绝对不会被允许。”
众生平等…这不是佛祖的教诲么?兼松正吉有些不解。在俗世,真的存在吗?
“你们父母生你们养你们这么多年,”雨秋平望着兼松正吉,沉声道:“把你养成堂堂男子汉。不是为了你们四处给别人下跪的!”
“挺起胸膛!敬军礼!”雨秋平忽然变换了语气,厉声说道。被严格训练了多天的新兵们早就养成了执行命令的条件反射,下意识左手紧贴裤缝站得笔直,抬起右手指向太阳穴,向雨秋平敬了一个军礼。
“很好。”雨秋平也笑着站得笔直,回了他们一个军礼,“这才是好男儿该有的样子。”
雨秋平所说的那番“人人生而平等”的大道理,直到现在,没什么文化的兼松正吉都不是很明白。他不能明白,为什么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皇家贵胄、大名子弟会和自己这些世世代代土里刨食的农民生而平等,他还是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不过他们的家督,他们的红叶殿下,却从来没有表现出自己高人一等的感觉,永远和善地和所有新兵交谈说话,甚至还为大家说书给大家找些乐子。那些训练时严苛凶狠的教官,也从未要求自己下跪过,在训练结束后也永远都是与他们平等相处。
发自内心的感动,涌上了兼松正吉的心头。
没有人天生愿意下跪,也没有人天生愿意忍受不平等的卑贱地位。当自己可以有尊严地活在世上时,每个人都会由衷地感到幸福和欣慰。不过,兼松正吉却无法将自己在雨秋家获得的尊重归结到那些奇怪的“思想”上去,而是把它当做是雨秋平这个好领主赐予的恩惠——这也是他们无上的荣耀。
在这个等级分明的不平等的世界上,雨秋家是最平等的地方。而在雨秋家内,军营里则是最平等的地方。不管什么职务,什么身份的人,彼此都以军礼相见。当几个月后,兼松正吉在大街上再次遇到雨秋平时,他骄傲地站直了身体,行了一个军礼,雨秋平也微笑着回礼。那一刻,周围所有的百姓都向这个能和家督平等敬礼的新兵投来了艳羡的目光,也让兼松正吉第一次对雨秋家有了归属感。
在这里,我不再是寄人篱下的农民,而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这份尊严和骄傲,都是雨秋殿下赐予的。他待我不薄,我也不能负了他。
类似这样的心里转变,在每一个新兵的心中悄然发生。教官们都惊讶地发现,这些新兵们逐渐开始不再叫苦连天,训练时更加卖力了。
更令兼松正吉感到震撼的,则是常磐备作为一个集体的力量。
他在入伍训练了快一年后,就跟着雨秋平四方征战了。先是三河的一向一揆,他们400战兵面对着几千上万的一揆众。兼松正吉当时身体忍不住地发抖,觉得常磐备这渺小的军队马上就要淹没在人海中。可是令他惊讶的是,周围的老兵们却都神色自然,把自信的目光投向他们的统帅——雨秋平。
后来,兼松正吉才明白那目光的含义——不仅是对雨秋平的信任,也是对常磐备这个集体的信任。他亲眼看到,一揆众的大军面对着常磐备的枪阵束手无策的样子。或许两个一揆众的高手,就可以围攻干掉一个常磐备足轻。可是当400常磐备足轻结成枪阵,彼此做彼此坚实的后盾时,他们的力量就可以抵御千军万马。兼松正吉也作为常磐备的一员,挥枪刺死了一个冲到眼前的僧兵。作为集体的一员,为集体贡献力量,我要掩护我的同伴,我的同伴也会拼死掩护我的感觉,真的非常好。
兼松正吉第一次,为自己属于这个集体而感到骄傲。
而最令他震撼的,则是去年发生在美浓的大战。织田家全军遭遇伏击,陷入大乱。一片混乱中,各家的部队都手忙脚乱地试图调整,却狼狈不堪。只有常磐备迅速完成了列阵,对入侵的敌人发动反击。三面转发、队列变换、跑步行军…许许多多兼松正吉在训练时觉得没有用的东西,此刻却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当他意识到他平日在训练场上的努力起到了如此大的作用时,他的内心感到无比的满足和自豪。而当织田家其他家臣的足轻们手忙脚乱地调整阵型,把赞叹和惊讶的目光投向已经列阵完毕的常磐备时,兼松正吉忽然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为头上佩戴的那么纸红叶而感到骄傲。
“放心吧,交给我们常磐备!”兼松正吉当时无比自豪地对着一个池田家的足轻说道,“我们常磐备,从来都是最强的!”
是的,我们常磐备。我也是常磐备的一员。我们就是平时练得最苦,战场上最为强悍的常磐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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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雨秋平这次向尾张全领发出募兵号召后,这些来自尾张各地的足轻们立刻纷纷要求回到领地,为雨秋平作为宣传员推广雨秋平的募兵政策。当年那些对雨秋平不满至极的新兵,终于理解了那些常磐备的老兵为何会有如此的忠诚和战斗力。
他们在自己的家乡里卖力地宣传,把常磐备描述成了一个天堂和地狱的结合体。所有武士和高层们都尊重每一个新兵,足量的伙食,丰后的俸禄和安家费!但是,训练场却是犹如地狱一般的存在,仿佛随便待个几天命就要没了。
靠着这些义务宣传者的卖力宣传,和他们带回家的那大量的俸禄,雨秋家很快募集到了200人的新兵,开始训练他们作为脱产足轻。虽然这些足轻在一开始也是叫苦连天,对雨秋家各种不满。但是此刻,作为一个老兵的兼松正吉,却对此仅仅付之一笑,继续严格地监督着他们新兵的动作,任何小纰漏都会被他挑出。
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和我一样,爱上雨秋家,爱上常磐备,为自己是常磐备的一员而感到骄傲,为自己能为红叶殿下效力而感到骄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