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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诚的园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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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脑构建信息,就好比一颗树的成长。

我们生活环境中的母语、民族、地理、气候等客观条件,是这颗树的主干,是我们大脑中一切信息的基础。从这主干繁衍出来的各种文化、习俗、观念等元素,是这棵树的枝叶。倘若再细分下来,枝叶更有粗细茂疏之别,其结的果也有壮萎多寡、甜酸苦涩之分。

数千年来,人类为了改善植物的成长,创造出许许多多的方法。有温室的、嫁接的、混种的、转基因的,不胜枚举。

那么,在改善大脑这棵树的成长上,我们人类做了什么?——教育。而教育细分下来,也有着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方法。

但今天,鄙人相当大言不惭地向在座各位宣布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经过我们团队十数年来的不懈努力,我们有足够的自信,会将教育中许多不切实际、徒有虚名的方法请出历史舞台。

在此,我怀着万分兴奋的心情,为各位带来我们团队最新的研究成果。我们将它命名为——

大脑刷写技术!

——在全国创新科技发布会上,项目总策划兼工程师罗建明博士如是说。

自此,直到灾难来临之前,罗建明和他的团队都被社会盛赞为“大脑的园丁”。

==========忠诚的园丁==========

巢监室里,响起了“噔噔噔噔”富有节奏的声响,那是纳查瓦的尾巴在敲地板。

在罗建明整个报告过程中,他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有几次罗建明说到一些并非三言两语可解释清楚的地方,还故意停下来等他发问,结果他仍旧一言不发。这让罗建明十分惊奇,眼前这海婴与早些年前简直判若两人,他本来急躁的性格今已收敛了许多。这说明他的大脑已经突破了无法控制情绪的桎梏,从而变得越来越像一个人类。

这个现象其实在侧面透露一个事实:海婴大脑的绝缘区——那些他们从来都不能理解的领域,确实是可以透过从人类大脑带回的信息作借位修复。也就是利用大脑正常的区域,去处理他们从来不会处理的信息。这是大脑普遍具备的一项功能,相当于右撇子的人学会了左手拿筷子。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他们扮演人类之前,从来不知阶级斗争为何物,直到扮演人类之后,他们不但在政治信仰、立场及思想等领域产生了的分歧,更将这种分歧透过归脑带回自己的大脑中。

人类的思想,就像春风野草一样,在海婴群体内不断生长和漫延。这让他们的大脑越发趋于健全。

时间正一分一秒地过去,罗建明的报告已经结束了将近两分钟,然而纳查瓦仍只是在敲地板。罗建明知道他在思考,所以只能干坐着,等待这位巢监的指示。他本想表现出一些不耐烦的表情,但他知道,人类的表情对于海婴来说并无多少意义。

又过了两分钟,罗建明终是按捺不住。“以上就是我近期工作的报告。”他重复着刚才的话,但纳查瓦仍然没有回应。若不是这个海婴双眼还泛着红光,罗建明真就以为他睡着了。

“巢监大人,”罗建明只好试探地问,“请问你对我的报告有什么疑问吗?”

纳查瓦的尾巴停下了。“难道你没发现,你通篇的报告中,都是些早就说破嘴皮的陈腔滥调和流水账似的工作汇报吗?难道你就没有一些新的想法吗?”他说话的时候,放在罗建明面前的一杯水渐渐泛起了涟漪,“要知道,你做过些什么,不管是明的还是暗的,我都不需要你来汇报。”

纳查瓦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是在告诉罗建明,他身边已经有人在监视他。尽管罗建明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或者到底有多少人,但他知道,他们都已被安插到自己的身边。最有可能的就是自己的团队——有些人只要恫吓一下,或给点甜头,他立即就会成为纳查瓦的眼线。

蜂巢内可不是只有“亲猿者”,还有更多数都数不过来的“亲鸦者”。

而他的副手李筱玲——那个为汤兰设计了一系列噩梦的女人——恐怕就是其中之一。

“噔噔噔噔”,纳查瓦的尾巴再次敲响地板,但这次频率急了很多,显然不再是思考,而是在提醒,提醒罗建明最好把心里想的全盘托出。

“你知道我其实不需要问你。我只要到你大脑里游历一下,你就什么也瞒不住我。”他说。

“巢监大人,”罗建明笑着说,“如果我有心隐瞒你,只怕窃脑这一套对我并不管用,相信你是知道的。毕竟我是大脑刷写技术的总工程师。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对立宪派的事业是百分百的忠诚。正所谓疑人勿用,用人勿疑。”他顿了顿,并拿起面前的水杯一饮而尽。

“至于说到想法,”罗建明继续说,“我确实是有那么一点,是关于之前我提出用人工智能代替海婴意识的设想的。相信你也觉得,这个设想确实是有非常好的前景,只要实现了,困扰我们多年的人力问题将会得到根治。但是,作为该设想的提出者,在为之已初步投入人力物力并付出了一个圈养区作为代价的同时,我觉得我们都必要冷静下来,思考一下现实的问题。”

他从桌面上拿起电子仪板,翻阅起来。“在我整个设想当中,目前最不确定的因素就是夸父的下落。只要找到夸父,篡改它的人工智能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然而正如人类的军事常识——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在这些事情实现之前,我们理应先筹备妥当,那就是如何实现芯片的量产。”罗建明一面说,一面悄悄睃了纳查瓦一眼,想看他有什么反应。然而他并没有什么反应。

“如果这一步没有明确的方向,”罗建明只好继续往下说,“设想中的每个环节就会缺乏协同,操作起来就会事倍功半。可是说到量产,这中间就有很多事情是我们无法规避的。首先,是场地的问题。还好这个并不算太难解决。很早之前我就大概了解过,夸父的芯片是一个由十四纳米晶管组成的球体,大小如乒乓球。排除一些暂时无法预料的技术问题,目前尚在立宪派控制的电子元件厂中,至少有两个厂区的设备是可满足量产的需求。但是这两个厂区已停运多年,若要重启生产线,我们就得处理第二,第三,甚至更多的问题。我目前能想到的,就是人力技术投入、人员技能培训、设备日常维护,乃至人类生活区、海婴生活区、海盐的供应、日常食宿供应、原材料供应及安保系统等等。相信着手之后,问题会更多。”说到这,罗建明发现纳查瓦的颊毛抖动了,尾巴亦不知不觉地缠在椅子的一条腿上。如果罗建明没有解读错,他此刻正处于某种焦虑中。这是海婴在面对困难时最容易显露的情绪。

罗建明知道他要说话了。

“对于你所预料的问题,”纳查瓦说,“我需要在主席酋长的参谋会议上汇报。对此你可有什么建议?”

“如果你觉得一个研究脑科学领域的人在开厂投产这一块给出的建议有参考价值的话,”罗建明说,“建议多少还是有的。”

“参考价值不在于你研究哪个学科,”纳查瓦说,“而在于你是战前人类。说吧。”

罗建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那我就概括一下吧。”他说,“首先,我们要放弃大部分在内陆建设的生活区和军事区,减少不必要的消耗,然后集中资源重点发展能承接生产任务的生活区。以我们目前拥有的资源,要着重发展两到三个这样的区域应该不成问题。其次,我建议暂停清除人类女性和幼儿的政策,人类一旦被赶尽杀绝,我们将再无人力可用。第三,加紧研发海婴的陆行装备,至少要满足海婴在日间行动的需求。最后,我们应该组建一支队伍,专门到海里寻访愿意效忠立宪派的海婴。那些现成的人力资源,我们不用将会尽归宗氏派。”

在听取罗建明的建议的过程中,纳查瓦两眼红光时明时暗,那是海婴心生怀疑时的表现。“第一条建议,将意味着我们要放弃大多目前立宪派控制的区域,然后那些区域就会重回人类手中。我没有理解错吧?”

“没有。”罗建明回答得很干脆。

“第二条建议,暂停清除人类女性和幼儿的政策,则意味着人类可以休养生息,发展出更多人口。我也没理解错吧?”

“也没有。”

“你这是给我们立宪派作的建议吗?”纳查瓦绷紧着尾巴的肌肉并高举过头,那是他们感到愤怒并作出攻击预备的姿态,“你分明就是在给人类争取发展的机会!”

“巢监大人,人类常言,两害相较取其轻,”罗建明不慌不忙地说,“任何抉择都会有正面和负面的影响。或许,我应该收回让夸父代替海婴的设想,让一切维持现状,可能会更合您意。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就可以放弃开设电子制品工厂。这一点恐怕您比谁都明白吧。”

纳查瓦当然明白。他们目前所用的木马仪,都是战前生产的。根据立宪派所拥有的木马仪的库存数据,经历了五年的内战,早已消耗了十之六七。这说明如果他们在未来四年内没有再生产一批木马仪,到了第五年将没有木马仪可用。这还是以维持目前内战规模的前提,倘若规模扩大,这个消耗会更快。另一方面,罗建明为木马仪制定了许多改良方案,都需要重新投料生产来完成。比如说:无须再借助月球的潮汐力和摆脱外光源影响即可进行窃脑的技术。

面对这个无法解决又不得不解决的问题,纳查瓦的尾巴再次紧紧缠绕着椅子的腿。罗建明看得出他已经尽量保持克制,否则别说区区一条椅子腿,哪怕是一根水泥灯柱,也经不起他尾巴的缠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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