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升上了中天,月盛天时已过,熠跪在蓬屋里,脸朝着神庙的方向,双眼紧闭,眉头紧皱,喃喃自语,双手伸在胸前,像是要寻找些什么。
小电花被大祭司安排住在熠的蓬屋里,此刻,她安静地跪在熠的身边,面向着神庙的方向,诚心祈祷着。
辉担忧地看着女儿。自从神火熄灭之后,月盛祭火不需要了,女儿就常常跪在屋里,对着神庙自语,脸上浮现着烦躁,往日天真的笑容越来越少了。
跪了好一会儿,熠颓丧地垂下双手,脑袋歪在一边。
“啊啊啊!神,你怎么就是不跟我说话啊!真是的!”
“熠……熠大人,您…您在做什么呢?”
见女儿睁开了眼睛,辉小心翼翼地问。
“父亲!我在和神沟通呢!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先是给了我一些启示,现在又闭嘴不谈!真是烦死了!”
“哎呀呀,熠大人,您怎么能说神烦呢!”
辉赶紧向着神庙的方向跪下,磕着头请求神的原谅。
“熠姐姐没办法和神对话?”小电花忽闪着两个大眼睛,问熠。
“是啊!是啊!”熠垂下头,哀哀地叹了口气,“看来我的悟灵术对神没有用。就算我能领悟天地万物的奥妙,可神总是藏在面纱里,让我看不清楚。就像那团神火,说灭就灭了……”
小电花也叹了口气,“明天早上,有那么多族人要死去,小电花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是做了件对的事,还是件错的事……”
看着愁苦的女儿和小电花,辉不明白他们在愁苦些什么。什么族人要死去,该不会是在说饥荒吧。
辉赶忙从陶罐中拿出一捧玉米粒,放在熠和小电花的面前。
“熠……熠大人,您不要过于担忧了。还有小电花,一切都会好的。我…我不是还有一小块嘛,我可以养活您。”
“唉!”熠又长叹了口气。
长这么大,她和父亲都没有办法沟通,真正地谈谈心底的声音。因为父亲的眼中只有她,可她的眼中却有这整个世界,甚至还有忌湖之外的那个未知的世界。
“总之父亲,明天早上外面会很热闹。你听我的话,无论如何,你不要出来就行!知道了吗?”熠抬起头,望着辉。
辉的两鬓全白了,颧骨高耸在脸颊上。这段时间的饥荒,他为了多省些食物给熠吃,自己没少饿肚子。
熠看着父亲谦卑的笑容,心中一阵酸楚。她多想伸手摸摸父亲那沟壑纵横的脸颊,多想投入父亲的怀中,把心底的担忧和疑问一股脑儿地说出来。
可是她没有这么做。多年的习惯已经断绝了她这么做的可能性。
“知…知道了。熠大人,明天早上您要出去吗?”
“要啊!不过你不要担心,我去去就回来。”她轻描淡写地说。
辉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深深的担忧和关切。
熠笑了笑,抱着小狸,摸了摸小电花的头发,躺下睡了。明天过后,一切会有什么不同呢,她在心里想着。
大蓬屋里,炯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象着明天一早,当太阳升起的时候,金属利箭齐发,那些可怜的上溪族人立刻毙命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心酸。
蓬屋的一角有几个陶罐,里面装满了炯收集来的草药。风季收集而来的火耀果实干了,磨成了细细的粉,放在罐中,蘸水就成了一剂止血消炎的好药。
原本火耀果粉是为全部落人准备的,特别是那些为了摄心而摧残了身体的上溪族人,更是需要。可明天,即使那些上溪族人流血而死,他也不可以去救助他们,治疗他们。想到这里,炯的心更酸了,眼泪差点儿从眼眶中蹦出来。
炯叹了口气,又翻了个身。
“炯,你翻来翻去做什么?”大祭司雄厚的声音像滚地雷一般,轰隆隆地滚到了炯的面前。
“我睡不着。”炯慢吞吞地说。
“我知道你睡不着!”大祭司大喝一声,吓得炯浑身一抖。
“我就是问你睡不着在想什么!”
“我在…在想明天早上的事,我不想看到那么多人死去……”炯的声音充满悲伤。
“炯。”大祭司坐起身来,挪动到炯的身旁。炯赶忙也坐了起来。
“炯,你要记住,作为一个领导者,我们必须有取舍。有些时候,一些人的死去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着。心软的人,是不可以领导部落的。你明白了吗?”
大祭司双眼如豆但目光如炬,他定定地看着炯。炯慌张地点了点头。
“明天一早,你要直视那些造反的上溪族人的灭亡,不可以流一滴眼泪。”大祭司盯着儿子。炯目光闪烁,仍有许多的不忍。
“这是你今后成为大祭司的必经之路。想当年,我也是个看到沙鼠死去都会流泪的男孩。呵呵,可如果我不成长,我们早就命丧黄泉了。”
炯抬起头,看着父亲。父亲的脸上带着少有的和蔼笑容,自从母亲死后,他与父亲相依为命,但在心底总有遗憾。为何他的父亲是亲近不得的大祭司,而不是个普通族人就好。就像现在,如果父亲能拥抱一下自己,那该多好。
像是感受到了炯期待的眼神,大祭司伸出宽大的手掌,拍了拍儿子的头。这已是他们之间罕有的亲密动作了。
“睡吧。睡不着也要命令自己睡着。睡不着本身,就是一种心软的表现。”
大祭司说着,吹灭了兽油灯。
月光洒在下溪上,尡盘腿坐在草泥屋外的泥土上,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看着眼前的那个草编人偶。
“燃,燃……”他温柔地抚摸着人偶,轻轻呼唤着。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尡的心中风起云涌,他想象着明天之后,在这样清冷的月光之下,他就不再是孤身一人。燃会陪伴在他的身边,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千疮百孔的心和身体。
“燃,燃……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你。明天,我将把你放在心前的草袋上,前去战斗!”
尡不知道的是,在月色下,燃正向着森林走来。她想要去森林深处,环谷边缘找光刹。
燃的心中只有一个念想:“必须在明日激战之前阻止这场战争!”
她猜测父亲还不知道翌日的战斗,如果父亲站出来,重新领导猎户族,那么情势就会缓解。如果父亲愿意把新世界的秘密分享出来,那么,部落的人们就有救了!
一想到这儿,燃加快了脚步,她踏入黑暗中的森林,前方的路虽然昏暗,可燃的心中充满了希望。
她向前大步走着,手里攥着银木回旋镖,眼睛机警地望着两旁的草丛,警惕着猛兽的出现。
昏暗中,一个黑影从后面轻轻地跟上了她,那黑影抡起一块石头,“砰”的一声,石头狠狠地击中了燃的头!
第一次钝重的打击后,坚硬的石头又敲击了好几次燃的头颅,直到鲜血喷涌。燃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就软软地倒下了。
那黑影拖起燃的双脚,将她拖到了森林中的一处没有人烟的杂草地上,一双野狼般奸邪凶狠的眼睛望着地上的燃,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就把你留在这里,让你安安静静地死去吧,福萨会来为你收尸的。”
在杂草地以南的森林里,光凡在他与母亲狭小的皮帐屋中擦拭弓箭。母亲瘦弱的身子蜷缩在一起,脸色如同兽油灯一般蜡黄,她不时咳嗽。
“光凡,明早要去狩猎啊?”母亲问。
“嗯。”光凡点了点头。
“你能当上猎户族长,我真是欣慰啊。”母亲边咳边说。
光凡抬起头,看着母亲佝偻的背,淡淡地笑了。
刚才他已经召集了勇士们,告诉他们明早“日升天时”,听他的哨声集合,铲除尡同上溪的黑暗势力,保卫大祭司和火燿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