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沉视若无睹,带着自己从人进府,那些训练有素的属下很自觉地开始布置,他一人漫步入了内院,属下询问他打算睡在哪里,他随口道:“扶绿轩吧。”
这是他少年时的居所,说出口的刹那,他也怔了怔。
扶绿轩扶绿依旧,翠竹兰草,不因主人离去而枯死衰败,反而更葳蕤了些,虽然少人整理修剪,缺了那份整齐精致,却多了几分旺盛的生机,在视野里茵翠烂漫。
他站定,在扶疏花木里看那座檀红色小楼,那些漫流在岁月里的往事,扑面而来,突然便觉得窒息。
有那么一霎,想要掉头而去,然而最终他还是带着漫不经心的微笑,轻轻步入——他的人生从来都是这样的,不想做,不愿做,无所谓做,但越是不想不愿无所谓,越要拗着自己,迎上去。
转过一道凉亭,荷池莲花半残,池旁白石桌边,有人自斟自饮,听见他的脚步声,抬起头来。
奄奄病色,严谨妆容,每根头发都抿得一丝不苟,衣领上的金纽擦得铮亮。
眼尖并熟知京城流行的人,却很容易看出,那些首饰虽然华丽珍贵,但都是多年前的老式样了。
这个女人,有种年华老去繁华落尽,却依旧固守在自己的荣华和尊贵里的骄傲。
沈梦沉看见她的那一刻,眼神里却有了微微怔然,随即微笑。
“太皇太后。”
昔年的沈皇后,如今沈太皇太后沈榕,当初还是后宫之主时,只让人看见她的散漫慵懒,当繁华不再沈家败落,她反倒矜贵尊严,一丝不苟,端庄得叫人不敢亵渎。
这才是真正的骄傲,不肯如这莲花颓败的心气。
“你居然真的选择住在这里。”沈榕微微一笑,笑容看来竟也有几分熟悉,“不枉我等你很久。”
沈梦沉没有在她对面坐下来,倚着阑干,笑而不语。
“看见这里如今这般模样,可快意?可欢喜?”沈榕也不让他,自斟自饮,喝得很快。
“我不明白姑姑在说什么。”沈梦沉笑得温柔,眼神怜悯,“您喝得太多了。”
“沈家……”沈榕不答他的话,眼神惆怅环顾四周,“原来再煊赫的家世,败起来也很快,哥哥走了,在南方服苦役,前不久来信说,一身的老风湿,怕是活不久,想求陛下开恩,就近养老;侄子们死了三个,有两个被石头砸死,死得莫名其妙;侄女们为了生活,就近嫁了当地人,都是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世家公子,千金小姐,贱起来连猪狗都不如……”她讥嘲地笑了笑,忽然转向沈梦沉,“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陛下,对于您这些陷身苦难的亲戚,你就不打算提携一把么?”
“这话太皇太后该问自己才是。”沈梦沉微笑,“我已经是别国人,远水救不了近渴,您却还是大燕之母,凭您的心智手腕,沈家虽败,想要东山再起,似乎也不是难事。”
“大燕之母……”沈榕冷笑一声,“是,我还在这里,但就是因为我在,沈家才遭受了这些,不是么?”
沈梦沉又不说话了,微笑,一脸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