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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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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忽然动了动,似乎想要收回。

他终于动了。抬手,捏住了她的指尖。

……

景横波一僵之下,下意识要将手臂收回——这要宫胤发神经,把这手砍掉怎么办?

但是一动就发觉动不了了,手已经被宫胤抓住。

一瞬间她心中掠过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宫胤不是最讨厌和陌生人肢体接触的么?怎么随随便便伸进来一只手,也会去摸?

她低下头,雪白马车勉强能映出自己此刻影子,本就化过妆,再抹上一脸黄土,宫胤隔着窗纱,能认出她才奇怪。

这一霎全部的精气神都凝在了指尖,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清冽的呼吸,微微拂在了自己手指上。

马车里终于传出声音,清冷,漠然,一丝淡淡凛冽。

“来人,将这……”

景横波心中一紧——果然是宫胤的声音!

来不及多想,她被抓住的手掌拳头一松,掌心里的红色玉蜻蜓掉落。

她沙哑着嗓子一声大喊:“冤枉啊!”

……

乱七八糟的长街忽然一静。

将要出手的护卫们手一停。

人群中正拦住伊柒不许他大叫的耶律祁和天弃目瞪口呆。

从翻倒的马车底下艰难爬出的和婉,惊喜地抬头。

整个崇安的百姓,一傻。

这算个什么事儿?

拦轿鸣冤?可是国师不管六国内政,这种场合拦国师的轿子,是不是对象错误?

景横波也定在了那里。

她完全是随口喊的,这台词蹦出来,大抵是现代那世古装狗血剧看多了的缘故。

然而一喊出来,她心中的愤懑之气,忽然也似狂流奔涌而出。

冤枉啊!

这世上还有谁比她更适合喊这句话?

一腔热血泼冷雪,万古艳火冰水绝。那些用尽全力付出的热情,用尽全力向全世界抛洒的心意,落在了冰中,雪里,水上,最酷最烈的风中。

瞬间扯碎,永难复原。

冤枉啊!

这世上她最不该此刻喊这句话!

她可以对所有人喊,唯独不该在这个人面前喊!

感觉到那句话喊出来,手上一松,她立即抽手,准备闪。

然而立即一股麻痹便自手臂传来,她身子一软,靠在了马车车身上。

那姿态,看上去像她忽然被国师美色所惊,要趴在车窗上舔屏一样……

“且慢。”宫胤的声音再次传来。

护卫们将要揪住她的手臂,都收了回去。

稍稍一静后,马车放下踏板,百姓们轰然一声,都知道国师要出来了。

这女人真有什么天大冤情?喊一声国师就应了?

这是要当街审案?

无数少女又兴奋,又遗憾自己刚才怎么没想到这个和国师近距离接触的好办法?瞧那浪蹄子,现在还趴在国师马车上不愿下来呢!

车门缓缓打开,宫胤出来时,众人气息忽然都一窒,只觉得眼前雪影碎光,天地清凉。

正午的阳光本来炽烈,但此刻人们似都觉天色黯淡三分。

所有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惊了那谪仙一般的人,又怕那太阳太烈,将这冰雪琉璃人晒化了。

他是一抔雪,只在清净寂寞处,晶莹。

他身影一出现,景横波立即用力偏转头去。

怕一刻眼底情绪,泄露太多。

想要心如死水,想要冷漠岿然,想要不动如山,心理建设做了这么多,每次看见那个白衣身影,依旧似被无声打一闷拳。天灵盖上一片冰凉,似还飘着那夜彻骨寒冷的雪。

原以为相见无期,再见必定多年后沙场为敌,不曾想这么快便长街当面,她一时竟不知如何放置自己。

万人街道,无声。

宫胤眼底照例没有人群,只在马车前静静回身,却并没有看靠住马车的景横波。

“有何冤情?”

他似在对天发问。

襄国众臣急忙地聚拢来,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幕,襄国大王还在宫门等着迎接国师,不想这里竟然发生这么一出。

景横波这时候依旧注意到襄国群臣队伍里,好像没有纪一凡。

她心中若有所悟。

看来这家伙不肯出面,但阴人很有一手。推她的又是他吧?

事已至此,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把和婉这事凑合了,应该能混过去吧。

她对着地面,沙哑着嗓子答:“一时半刻难以说明,还请国师停驾,听小女子一一细说。”

“大胆!”一个襄国官员立即怒喝,“国师入城,大王正等着迎接,一切仪礼皆有时辰安排,岂容你一个无知民女,随意搅乱!退下——”

“请贵国安排就近房舍,本座想歇歇脚。”宫胤一句话,就让所有人再次鸦雀无声。

景横波想看不出和婉真的和宫胤交情不错啊。

宫胤一停驾,玉照便封锁了整条街道,驱散所有无关人群,和婉翻倒的马车自然是关注的重点,马车的车夫想要搀走和婉,和婉正在挣脱,宫胤眼神看过来,立即有几个玉照护卫过去,隔开了想要带走和婉的人。低声道:“公主,请随我们来。”

戴着帷帽的和婉感激地点头,又无限感谢地看着景横波,景横波忍住一口老血,对人群中被远远隔开的耶律祁等人示意不要轻举妄动,低头思索该用什么法子脱身。

从那日城门砍旗后,她就没动过刺杀宫胤的想法,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杀不了他。

人贵有自知之明。匹夫之勇不足取。忍耐是天下第一美德。

很不幸,这些句子,还是他教的。

景横波低下头,衣袖里的手指慢慢攥紧。

襄国的官员速度很快,看来也无法违抗宫胤的意旨。就近在附近安排了一座府邸,是当地一个大户献出来的,为了保证绝对安全,主家的人在一刻钟内全数离开,玉照龙骑快速入府检查之后,请国师移驾。

“让我走。”景横波对走到她身侧的和婉悄悄道。

和婉正要答应,那边蒙虎已经走过来,他眼神只落在和婉脸上,道:“公主,国师有请。”

和婉正要走,蒙虎又道:“至于您身边这位姑娘,请公主恕罪,我们要拿下审查一番。”

和婉大惊,“为什么?”

蒙虎不看景横波,生硬地道:“这姑娘手指上可能有暗器,我们怀疑是混入公主身边的刺客,必须查问清楚。”

和婉张大嘴,神情骇异。

“公主不必多理会,还是赶紧去见国师吧,时辰有限,耽误不得。”蒙虎催促。

景横波冷眼旁观,她想看看这小姑娘,在面临抉择前,会是怎样的态度。

在逃婚获得帮助获得所爱,以及捍卫真心助她的好友面前,她会选择抛弃哪个。

当然,她不抱什么太大期待,正常人会选择什么,她明白。

“我……”和婉看看她,又看看一脸坚决的蒙虎,走出两步,又停步。

“不。”她忽然道,“请代我向国师告罪,我不去了。”

蒙虎诧异地看她。

“她是我的朋友,我相信她。”和婉坚决地道,“当年我无意中助过国师,后来他承诺,以红玉蜻蜓为记,会答应帮我一次。现在我拿红玉蜻蜓请求他,不要追究我这个朋友的罪,她不是刺客,我以我的性命发誓。”

景横波心中一热。

她原以为这世上处处碰壁处处寒凉,却未曾想在经历地狱之堕之后,她还能得人间温暖、真情、信任和捍卫。

就冲今日这一句,这姑娘,她帮定了。

“公主。好不容易才拦下国师,不要浪费了这宝贵机会。”她一笑,拉了拉和婉的手,“你要相信国师的护卫,不会冤枉无辜。就让我随他们去,问个清楚就行了。”

“可是你……”和婉一脸真挚的担心。

“没事的。你去见国师,也好帮我说清楚真相啊。”

和婉想想也对,才再三嘱咐道:“你务必小心,真有什么不对记得呼救。”又再三拜托蒙虎,“大头领我这朋友真的不是刺客,请你们千万不要难为。”

“公主放心,我们问清楚便放行。”蒙虎神情忽然柔和很多,对和婉躬身,语气也恭敬许多,“您请。”

景横波看和婉一步三回头进了宅院,偏头看蒙虎。

她心中认为可能蒙虎是认出她来了。毕竟她的改良化妆术虽然不错,但糊弄熟悉的人却不够,尤其阿善和蒙虎一直在一起,她的易容手法蒙虎怎么可能不熟悉?

蒙虎留下她,是要干什么?她不想多想,如有恶意,离开便是。想要出手,反击便是。

旧日情分,他人若是不记得,她又何必顾念?

蒙虎却还是一眼都不看她,脸上生硬如戴了面具,似乎急着去伺候宫胤,扭头对一旁两个玉照护卫道:“带到府里,不可为难,等会我有空会来亲自审问。”

那护卫应是,过来拉景横波。景横波打算人家如果给她上绑那就立即移走,绝不自投罗网,但对方态度很是客气,似乎当真不打算为难她。她不到迫不得已,不想在这些人面前展示瞬移,想了想,对远处耶律祁还是打了个稍安勿躁手势,跟着护卫进了门。

她进府后,玉照龙骑立即便封锁了整条街道,驱散百姓,百姓依依不舍地离开,边走边议论街上的奇事。街上渐渐没了人。

一个阴暗的巷角里,站着耶律祁等人。

“干嘛拦我?啊干嘛拦我?她去见宫胤了啊!她去见我那死情敌了啊!”伊柒跳脚。气势汹汹指着耶律祁的鼻子。

耶律祁打苍蝇一般挥开了他的手,淡淡道:“勉强能算我情敌,至于你,还是和你六个兄弟一起一辈子比较合适。”

“你们扯什么废话。”天弃抱胸不耐烦地道,“说说,咱们要怎么办?真听大波的?”

耶律祁的眼睛,注视着前方一个角落,眼底有种奇怪的神情。

“我觉得,”他缓缓道,“等下要有好戏看了。”

……

让出府邸的大户,一家子暂时无处可去,就在街边茶楼里歇脚。这家的大少爷,是个闲不住的,刚坐下就跑到隔壁一家花楼去了。

找了个姑娘,还没来得及浪几浪,忽然几条人影破窗而入,一掌拍倒了姑娘,拎起了他。

问话开门见山。

“你家有没有暗道?”

大少爷体如筛糠,“……没……没有……”

“有没有暗门?”

“没……没有……”

“后门有几个?”

“就……就一个后门……”

“说!”那灰衣蒙面人将剑搁在他脖子上,“你家有什么办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给我想!想不出来,就阉了你!”

“啊啊啊别阉我,我想……我想……”大少爷拼命擦汗,好半晌才疑疑惑惑地道,“……我……我家后墙有个小门,是给狗出入的……”

“娘的,你敢让爷爷钻狗洞!”

“啊啊啊不算狗洞!我曾养过一群野犬沼泽的鞑犬,最是体壮如牛,身形高大,为免惊吓家人,专门辟了一条道出入,那门其实已经够人进出了,藏在树荫里,很难被发现……”

“说,那门在哪!”

……

景横波跟着玉照护卫,直进入了这户人家的后院。

护卫令她进了一间空了的厅堂,将门锁上。然后站在廊下守卫。

景横波一看这架势,放下心的同时也有些疑惑——难道蒙虎真的没有认出她?否则根本不会这样看守,只要不绑住她,这天下几乎没有可以留住她的地方。

细想想,蒙虎哪里想得到她敢在宫胤面前出现。他身系宫胤安全要务,事务千头万绪,他向来也不是个细心的,没发现也正常。

这么一想,她松口气,站起身,准备把屋子搞点小破坏,做出撬门假象再走。这样她一个大活人忽然在上锁的屋子里失踪,蒙虎也不会想到她景横波身上。

她走到门边,转动戒指,戒指里弹出一截细丝,她拔出细丝,准备插入锁中。忽觉身后有异。

有……存在感!

仿佛什么人或物,就在身后!没有呼吸,没有动作,但她就是觉得,身后多了什么东西!

刚刚室内明明无人!

她低下眼,没有看见影子。

她收回细丝,调好戒指,霍然回首。

人还没完全转身,手一挥,架子上珐琅花瓶已经狂冲而去!

这轨迹正冲她身后,只要身后真有东西,都一定会被这花瓶砸中。

但她没有听见花瓶砸中人的闷响,甚至没有花瓶落地的碎裂声。

她也没来得及看清到底怎么回事,身子还没转过来,眼前一黑,已经软软倒了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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