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被利用了还有被揍的危险……”被挎住的伊柒顺从地跟着她走,咕哝,“听见这一声也足够气死那小子了,值了,值了……”
“砰。”下一瞬他从景横波身边飞了出去,飞得路线也很直。
好在这家伙早有准备,刚刚飞出,半空中一个漂亮的转折,头下脚上,翻到了一棵树上,蝙蝠一样把自己挂起来了。
景横波早已奔着出手的人去了。
“你还知道来啊?你总算肯驾临了啊?”她在伊柒飞出那一瞬间,唰地闪出三丈,脱下脚上高跟鞋就狠狠砸过去,“宫胤!你个混账!”
时机选得正准,宫胤刚将伊柒送到千里之外,手还没来得及收回,砰一声这只红色鱼嘴高跟鞋,正正砸上了他的胸膛。
其实他完全可以以真气将这天外飞鞋激飞到千里之外,但是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时,忽然犹豫。
他一出手,那鞋子估计就连灰都不剩了,好像这是她心爱的东西……
就这么一犹豫,砰又一声,景横波的第二只鞋子,也吻上了他的胸膛。
宫胤手一抄,将两只鞋提在手中,对她晃了晃。
“闹够了没有?”他道。
“没有!”下一瞬景横波出现在他面前,啪地一下将一张纸拍在他胸前,“宫胤,你到底要干什么!”
那张契书上面沾了伊柒的鼻血,湿哒哒地拍在宫胤胸前,将他的如雪衣裳染红。
宫胤一低头,顿时被恶心得脸色一白,衣袖一拂,契书连带胸口的衣裳都粉碎。
就这样恶心依旧未去,他气息不定胸口烦闷,污垢几乎是世上他最不能忍受的东西,已经超越了洁癖的范畴,尤其这样的污血,让他连气息都有些不稳。
暴怒之下他一伸手,便拎住了看他脸色不对要逃的景横波。
手顺势一抬,景横波就会飞回千里之外。
景横波半空扭身看他,眼神毫不示弱。
宫胤微微一怔。
他看过她狗腿,看过她谄媚,看过她卖萌,看过她挑逗,这个女子,看似冲动放纵,其实很会审时度势能屈能伸,宁可事后阴人,也不以卵击石,但此刻她的怒火如此鲜明,盖过了往日的艳姿媚色。
她似乎很生气……
这么一顿,他的眼光又落在手中的高跟鞋上,恍惚里又想起当初崖下河岸上,吊在自己手指中的豹纹高跟鞋。
那个妖娆曼妙的后背。
那一截雪白莹润的后颈。
那一缕微卷的奇异长发。
那甜蜜而暗香浮动的喘气和呼吸。
那些网中亲密依贴的日子。
……
他向外扔的手指改为屈抓,将快要飞出大陆的景横波,及时抓了回来。
景横波倒一点也不意外,手指顺势点在他胸口,抬头看进他眸子。
一双冰晶般闪烁着幽蓝微光的眸子,凝定如远山下的湖泊。
“宫胤你到底什么意思?”她问,“你签这什么协议不关我事,为什么要取消迎驾大典?”
“为什么不能取消?”他反问,“你能行?”
“我不能?”她的反问更快,“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凭你的表现!”他冷然道,“不要以为女王是儿戏,也不要以为重臣和百姓是我和耶律祁,更不要以为你的美色或者风流,就可以令所有人俯伏尘埃认你为主。王位,从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去你妹的美色风流!”景横波怒气上涌,砰砰地拍他胸口,“宫胤,你瞧不起人!”
宫胤一脸默认的表情,动也不动,反正她的殴打也就和小猫瘙痒差不多。
“敢情你觉得你是为我好?敢情你顺带这一笔是为我解决麻烦,我是不是该谢谢你?”景横波撑住额头,静默三秒,霍然抬头,吸一口气道,“停,你不要装酷说这不是为我,我不要听。现在,我明白了。这确实算是你的好意,但是……我不想接受,可不可以?”
“不可以。”宫胤永远深谙如何以一句话气死人。
景横波再次深呼吸。
“我知道你不放心我……okok你根本不是不放心我你只是顺带解决这事我明白……现在我不想和你吵,我只想和你说,我能通过,我能赢,我能做好,你不要管这件事,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行不行?”
“不行。”
景横波瞪着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胸口起伏——是谁说她不讲理的?这世上最不讲理的家伙明明就是面前这个人!
“为什么不行!给我个理由!”
“为什么你觉得你行?觉得你能令千万人心悦诚服?觉得你能做到历任女王都不能做到的事?”
“别人不行,我就必须不行?你这什么见鬼逻辑?”
“是什么让你忽然觉得你行?早在几天前你还在为此发愁。”宫胤唇角一撇,一指树上看戏的伊柒,“是因为认识了他?你算有本事,第一次见面,就可以驭使七杀大兄。但我告诉你,七杀纵然纵横大荒,也镇服不了民意天心!”
“什么七杀八杀十三杀!”景横波忍无可忍,这货什么意思?暗示她以色诱人吗?
“宫胤!你少给我东拉西扯的!你不答应,是不是就是怕我真的过关,顺利继位,妨碍了你的夺位大计?”她一把夺过高跟鞋,将刺一般的鞋跟塞在他手里,“要说妨碍,我确实一直都在妨碍你,你何必费这么多事?干脆现在就杀了我好了,来啊,来啊,”她偏起脖子,撩起头发,将颈动脉送到他手中鞋跟下,“来,刺啊!只要轻轻一戳就够了!来!快来!”
宫胤一低头,正面对她脖子,雪白纤细的一条,微微透出点肌肤的血色,凸起一点光滑的精致骨节,乌亮的发从她指间泻下去,馥郁的香气氤氤氲氲升起来。
他忽然想用手指,细腻地一根根抚摸过那些精致的骨节,还想知道这一段肌肤向下的精致,是不是曲线玲珑,美背如玉……
宫胤忽然咳嗽一声,只觉脸上发烫,身子向后微微后撤,偏偏某个看似风流实则麻木的家伙,等了半天没有动静不耐烦,又觉得气势不够,看他后退,乘胜追击向后一撞,撞入他怀中,“刺呀!刺呀!”
砰一声她的身子贴入他怀中,震得他胸膛都似晃了晃,一瞬间似觉柔软起伏,香气逼人,他急忙一手按住她的肩,推开半尺,生生将她转了过来。
“怎么不刺?”景横波斜睨着他手上高跟鞋,挑衅。
“脏。”宫胤在她转身过来那一霎,脸上红晕已退,顺手将她的高跟鞋一抛,又扯了她的衣袖来擦手。
景横波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夺回袖子,“玩阴谋诡计的才脏!”
宫胤手一顿,再抬头看她时,眼神已经恢复了静和冷。
“嗯。”他道,“你冰清玉洁,心气高贵,无需玩阴谋诡计,便可安然登位,纵横天下,仪仗所经之处,令大荒百姓欢呼舞蹈,望尘礼拜。”
景横波最恨他用淡淡冷冷的语调,说浓浓讽刺的话!
“你就是不信我能经过考验,你就是觉得我不适合做女王。”她一昂头,“如果我可以呢?”
“那你就做。”宫胤答得随意,“并终我一生,护你让你。”
“好!”景横波眼睛一亮,“打赌!”
宫胤却道:“若你做不到?”
“我怎么可能做不到。”景横波嘴一撇,按了按心口的某样东西。
“若你做不到?”某人总这么不依不饶。
“我如果做不到!”景横波嘴一撇,手指一点他脸颊,“我卖身给你,为奴为妾都可以,一辈子伺候你大老爷!”
她把“伺候”两个字咬得很重,咬出点粘腻的后鼻音,听起来暧昧又轻狂,让人心痒。
宫胤微微顿了顿,直觉要反驳——这算什么惩罚?他玉照宫每天都有无数千金小姐求为他奴他婢好吗?做不成女王是要被放逐的,去做他奴婢或小妾却可得他庇护,人人羡慕,她可打得好算盘。
不行!
然后他听见自己回答:“哼。”
“你答应了。”景横波眼珠子一转,“赌约要公平,那么如果我做到呢?”
“你提要求。”
“该怎样好呢?叫你在大殿裸奔?叫你在广场跳艳舞?”景横波越想越兴奋,抓耳挠腮,“哎呀裸奔虽然有看头,可是我不愿意你给别人看……艳舞也不错,可是你这么僵尸一定跳不好会丢我的人……要么你躺下来给我调戏不准反抗?皮鞭蜡烛手铐?啧啧好爽……”
她越说越兴奋,似乎宫胤的输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而她只愁到底用哪种惩罚才能又解气又满意。
宫胤的脸色越听越青,终于忍无可忍冷冷提醒:“前提是你能做到!”
“哦,那我就先想想,等你输了再提条件也不迟。”景横波举起手掌,“不许赖账,赌了!”
宫胤看看她雪白的掌心,顿了顿,提起手掌。
“啪!”
大荒女王和第一国师的第一次赌约,成立。
手掌都放下后,不等景横波得意,宫胤忽然淡淡道:“哦,忘记告诉你,女王如果不能顺利登基,很容易被处死,如果成为我的奴妾,则可以逃得一命被放逐,这已经是最好的下场。而大荒规矩,奴妾永无自由,终身为主人守贞,永远不能生儿育女,永远不能成为主人的正室,也永远要伺候主人的所有妻室。奴妾的下场,其实比放逐更惨。”
“那又怎样?”景横波挺挺胸,“我不会成为你的奴妾,我要你成为我的小受受!”
宫胤懒得理她的豪言壮语。
小瘦瘦是什么?经常听她叨咕,但最好别问,她嘴里的答案就没有能听的。
景横波回头,看见伊柒正坐在树上,面色古怪地望着她。她对这个家伙印象不错,好歹人家为她出生入死抢契书一回,临走不打个招呼似乎说不过去。
“哎,小柒柒。”她嫌伊柒名字拗口,干脆自作主张来个呢称,“我要走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帝歌城?”
“他不要。”宫胤在她身后冷冷代答。
“你怎么知道?”
宫胤不说话了——如果这家伙不怕死的话,尽管来试。
“不要啦。”伊柒笑眯眯在树上挥手,“我还有事,下次再去看你啊,我会想念你的,我会好好珍藏你送我的指甲油定情信物的。”
“好啊好啊,”景横波挥手,“记得去看我啊,我的地址是……咦宫胤我的地址应该是什么?咦宫胤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黑……咦伊柒你怎么话没说完就跑了我还没告诉你地址呢……咦宫胤你干嘛要打小柒柒……咦……啊!”
她眼前忽然一黑,软软地倒在了一掠而回的宫胤怀里。
“你话太多了。”
追杀伊柒回来的宫胤,一手接住了她,冷冷如是说。
……
等景横波又一次睡醒,车队已经进入了帝歌城。
“人质”们自然也已经由龙骑“解救”,回到了队伍中,只是每个人难免都有些精神不振,六国八部的队伍经过这一次的挫折,安静了许多,连绯罗都没有再到女王车驾前来,整天呆在自己的马车里。
景横波醒来后想起一件事,是关于那个琉璃部圆脸少年的死因,但她忽然不想再问了。
答案想必很残酷,她不想面对那样的残酷,一心贪恋的温暖到头来只是故意接近她的假象,她怕自己知道真相之后,会丧失对人性的信任。
也不是没想过宫胤会不会杀错了人,毕竟那孩子看起来如此纯真温暖,实在不像个对她心怀不轨的奸细。
可是正因为如此,她更不敢问了。
如果这个猜测成真,她怕自己从此失去了对宫胤的信任,从此渐行渐远,那似乎比失去对人性的信任更可怕。
她安慰自己——从智商和经验来看,大神是不会错的。
景横波叹口气,觉得自己是只自私的鸵鸟。
随即她想到那个契书,契书上让各首领放弃迎驾大典,但她拒绝了这个提议,宫胤回头要怎么和对方说,契书这一条作废?他当初可是冒充耶律祁的人,和对方签约的,难道再冒充一次?
她和蒙虎打听了一下,结果蒙虎告诉她,很简单,如果按照契书进行,宫胤会延缓女王车队的前进速度,让签约的各族首领先一步赶回帝歌,由他们自己出面或者请托大首领出面,叫停迎驾大典的举办。现在既然景横波坚持要迎驾大典,队伍只需要按原定速度前进,并以保护为名不让各族首领先回帝歌,已经在准备中的迎驾大典没有得到更改的消息,自然会照常进行。
对于各族首领来说,那隐藏在契书最下面,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取消迎驾大典的条约,也令他们没当回事,宫胤不许他们先回,完不成这一条契约,也怪不得他们,自然没有人积极抗议。
景横波拍着脑门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宫胤的脑细胞很好用,复杂的事情到了他手里,解决得轻而易举,和这种人做敌人,一定很难过。
蒙虎看看她轻松的表情,欲言又止。他很想和景横波说,国师为了这个契书付出了多少心思冒了多少险,但却因为她一句话轻轻推翻,而推翻之后,国师又将为她承担多大的风险——女王如果没能得到承认,他这个卜出女王转世特征,又千里相迎的国师,将同样受到责难,甚至会对他的威望和地位造成难以逆转的影响。
但是他不敢说。
宫胤不许的事情,谁也不敢做。
有时候他不明白国师怎么想的。女王本不该在计划中,按照国师的性格和以往行事风格,她一出现就应该想办法扼杀。但是……
蒙虎叹了口气,不想往下想下去,作为一个属下,只需要相信主子,跟随主子就行。
只是,这以往心中从未有过的忧虑,怎么越来越浓了呢……
景横波注视蒙虎心事重重的背影,托腮想了想,又摸摸还有些疼的后脖子,也难得地,幽幽叹了口气。
……
“亢龙军已经进入帝歌,接管城防。”
“斩羽部同意之后的调停协议,带领家族私军退入庄园。”
“龙骑入京,已经看守住了所有拥有私军的重臣府邸,不允许有任何轻举妄动。”
“耶律国师名下的耶律家族私军,以及燕杀军,已经撤军。”
景横波听见一连串的汇报军情声在不断接近,就知道宫大神来了。
她探出头去,果然看见宫胤匆匆往前走,身后跟着一大串幕僚军官,每个人都快步小跑紧紧跟着他,抱着一大堆文书在向他回报。
他身后还有两个侍女,抱着巨大的盒子。
宫胤步伐很快,神态却很平静,一边走一边道:“亢龙军接管城防,撤去城中壁垒,注意态度,不允许出现任何冲突。但如果有任何人反抗,格杀勿论。”
“是。”
“允许斩羽部和耶律家族私军在城中停留,保卫庄园,但人数都不许超过三千人。”
“国师,斩羽和耶律家族都居住在内城,内城因为地域限制,本身亢龙护卫也就一万人建制,如今斩羽和耶律各自留三千人,就有六千,这人数太多,万一控制不住。”
“那就不许控制不住。斩羽和耶律现在精神紧绷,互相提防,强硬撤去谁的私军都会引起反弹,他们在内城闹起来,才是不可估量的损失。我们要的就是将他们牵制压制在内城,避免时间久了诸家私军牵扯在内引起混战。另外,调一队亢龙蛛网,前往内城。”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