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只盯着一个方向。
也该看一看其他的地方。
这句话江心的确对他讲过,那个时候,她是真心实意地在劝诫他,告诉他,他们还有其他的道路可以走。
许浩洋明白她的意思。
但是——
他躺在宿舍的床上,举起一只手,像要尝试抓住什么一样伸向天花板。
但是,他想,所有的冠军,都是孤注一掷的人。他们不会想着这条路不成没有关系,自己还可以这样,还可以那样。
他希望能够成为这样的人。希望获得金牌,拿到冠军,而不是做第二、第三,或者更多无名的某某。
即使现在,他根本不敢在人前说这句话。
他闭上眼睛,无力地把手放下,整个人蜷缩成沉默的一团。
另一侧,韩露在等待手术期间,为了保持整个人对滑冰的敏感度,每天要么塞着耳机听比赛曲目,要么看其他人的比赛视频。美国的医院也是单人病房,有大电视不说,甚至还有台游戏机,她向赵之心打听过,据说是给运动员贴心地特别准备的,休闲解压,转移注意力的高端配置。
韩露不玩游戏,摸了几下就失去了兴趣,但她很中意这台电视,65寸高清大屏幕,附带蓝牙耳机,回放功能又简单易操作,她很中意。虽然美国解说员总是一惊一乍的稍微吵了些,不过不同的观看视角和不同的点评标准,也会带来全新的感受。她听着,但很快,内心的焦躁就胜过了本来便存在不多的新鲜感。
她正在看的是一个花滑的娱乐向评论节目,评论的对象是一个还只有十四岁的美国本土小选手,还没能走出国门那一种。她的动作有点用力过度,导致出现了不少次触冰跌倒这样的失误,和音乐鼓点的配合度也不够,但能够看得出潜力所在。
韩露默默地给予了这个不认识的小选手不低的评价。
VCR播放结束后,镜头切换到演播室,轮到服装和妆容都鲜艳无比的主持人和嘉宾一言一语地对这个小选手的表现进行点评。韩露虽然不能逐字逐句都听清搞懂,但也知道他们大体说的是这个孩子的四周跳选择的有问题。
“听着,我敢打保票,如果她真的体会过这支《林中杜鹃》,就不可能在那个时候选择什么四周跳。”
“《动物狂欢节》是套很经典的曲目,其中《天鹅》更是有名,可能几乎每个花滑选手都滑过《天鹅》吧?但其实我想说的是,《林中杜鹃》并不是首适合花滑的曲子。但她既然选了……”
“是的,她既然这么选了,就要尊重音乐。”
“但她没有。”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她没有。”
“有人说我们太武断了,他们会告诉我们,每个人都有他们解读音乐的权利。那这么说吧,我认为,除非你的表演能够给观众提供一个新的理解音乐的角度。可惜我在这里并没有看到。”
这句话韩露听起来很耳熟,不如说,是再耳熟不过了。
就在四年前的大奖赛总决赛,她以毫无失误的绝佳表现败给了比她年长的俄罗斯选手奥克佳布丽娜,后者因极高的GOE加分夺走了她认为已经稳拿的冠军。
这种落差令韩露感到极其不满,她不顾刘伯飞的阻拦,直接在赛后冲到地下车库,拦下了正准备离开的一位裁判的车。
那位被她狂拍车窗,以至于不得不停车的教练名叫黛西,她的年纪不小了,在裁判界是个很有资历的人物,甚至她的打分标准也一度成为了其他人的标准。
黛西是位性格严谨,面容紧绷的加拿大人,平时不苟言笑,属于那种一般人和她说话时,只是目光对视就足以让人话未出口人先怂三分的类型。
所以,敢这样直接啪啪啪拍她车窗的,现役运动员里除了韩露这么虎,估计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黛西降下车窗,没有说一个字,只以冷峻的目光询问韩露有何贵干。
那一瞬间,韩露没有想太多,用她完全不标准的英语,以尽可能做到的礼貌措辞,对黛西提出了打分上的质疑。她表示,她认为自己的表演没有任何失误和不足的地方,根本没有理由败给技术难度远低于她的俄罗斯选手。
“在我看来,你没有理解你选择的音乐。”
韩露还没有说完,黛西便打断了她,直白地如此回答道。
“你的动作,和音乐是脱离的。”
“除非,你的表演能够给我提供一个新的,理解音乐的角度,我就会承认你。但是,你今天没有做到。”
“我期待你下次的表现。”
在安静的地下车库里,黛西的话言简意赅,似乎容不下任何质疑与分辩的空隙。韩露清晰地记得自己呆站在原地时内心难以遏制的愤怒——如果身边有砖头石块,她不能保证她不会捡起来把那个加拿大*的车尾灯砸烂。
现在,在时间、地点、人物全体切换之后,这句该死的台词居然又原封不动地出现了一次——韩露简直要怀疑人生了。
这帮鬼佬是怎么回事?她皱紧眉头,盯着电视里那个白人嘉宾上下翻动的嘴唇。
这他妈的是一本上岗前必读的培训书吗?这句话是什么?必背考点?灵魂指引?转职乐评人手册?哪里需要哪里搬的一块砖?
可给我算了吧。
韩露正打算换台,却见节目已经切入了另一段VCR,那是一段双人滑的比赛录像,两名选手均是亚洲面孔,韩露仔细一看,似乎是他们队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