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跟我说……”戴莞回忆了一下，“郁扬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她兴致勃勃地跟我做了规划，里面全是郁扬的影子，她说要赚钱给郁扬买好看的衣服，送他去最好的高中读书，然后考进理想的大学，她说只要想到郁扬的未来还这样需要她，她对人生就生出了无限希望，一点都不想去死了。”
“世界上那么多人，爱她的也不是没有，可是就连她的奶奶都没法拯救她。当初我把她从冰冷的湖水里拖出来，问她你要是死了，你奶奶怎么办？你忍心这样丢下她吗？她跟我说，奶奶还有她爸爸，还有其他孙子孙女，她不在了奶奶会难过，但是等悲痛过去，她仍旧会好好地生活。”
“没有人离不开她、非她不可，可是郁扬不一样，当时郁扬不过十三四岁，唯一的亲人进了医院，荣欢要是不管他，他自己要怎么活下去呢？肯定也饿不死，但是那样一个孩子，他能做什么？小小年纪就被逼去社会上混，学业肯定要放弃了，可能前程本来是光明的，却突然就变得一片灰暗。”
“荣欢帮他，一是为了报恩，而是因为愧疚，但是后来，她是真的把郁扬当成家人来看待。我不太清楚她的家庭情况，她不喜欢跟我说这些，但是从她透露出的一些信息可以猜出来，她的家庭并不幸福，爱她的、她爱的，都很少，所以后来才会那样珍惜和郁扬的感情。”
“你说她对郁扬的在乎超乎寻常，甚至超过你，那其实是因为，郁扬对她来说，意义并不仅仅是一个半路捡来的弟弟。她在最需要的时候，是郁扬救了她，在最艰难的时候，是郁扬陪伴着她——其实我觉得，当初我对她的心理辅导，起的作用甚至还没有郁扬大。她现在还能好好活着，郁扬功不可没。”
纪清河听完，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从一开始的黑脸，到最后的无话可说。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所以你的意思，我想让她放下郁扬，是永远都不可能的事，是吗？”
“你为什么非要盯着这点不放呢？”戴莞挑眉。
纪清河毫不退让：“郁扬喜欢她，我不可能让他们一直都这样亲密。”
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他就戴上了绿帽子？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像之前那样？”戴莞幽幽地道，“你自己难道没有注意到吗？你现在，是在把人往郁扬那边推。”
纪清河脸色微微一变。
“要我说啊，你当前最要紧的事，还是要抓住荣欢的心，她身心都是你的了，外面再多人喜欢她，又有什么用？她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啊。”
纪清河一呆。
这说得……好像有些道理？
“郁扬喜欢她那又怎么样？你和荣欢结婚之前，他们都认识那么久了，可是他对荣欢表白了吗？没有吧？他甚至都不敢让荣欢知道他的心思，他们要真的两情相悦，恕我直言，早没你什么事了，大兄弟。”
纪清河若有所思。
“你现在的做法就是让荣欢越来越讨厌你，还觉得郁扬他受了委屈，肯定更不愿意对你有好脸色了，我觉得你要是再这么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们两个就真搞一块去了，到时候或许还要感谢你这个红娘。”
纪清河脸色青红交错。
“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觉得你要哄回荣欢，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我跟你透露一件事，荣欢她其实也喜欢你。”
纪清河眼睛蓦地一亮，欣喜若狂，又忍不住怀疑：“真的？”
“真的，”戴莞点头，“我之前试探过了，而且还提前就帮你说了很多好话，甚至还鼓励她来找你和解。”
结果昨晚打电话，发现事情好像并没有进展，甚至还更糟了些。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竟然把事情搞到这个地步？”
纪清河脸色精彩纷呈。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要是早知道，他还搞什么“悄悄”地偏袒啊！他就直接干脆利落地把事情搞定了，然后等她来了邀功啊！
说不定两人就这么好了！
现在好了，他的“偏袒”不仅没有得到一句感谢，甚至还让她撞见了他差点对郁扬动手的糟糕场面！
今天甚至还被骂了一顿！
“……你去再帮我说几句好话？”纪清河看向戴莞。
戴莞说几句好话就能让叶荣欢主动想要和他和解，这能力是绝对值得肯定的。
“纪先生，我是特意给你积累经验的机会，要是总是靠别人，以后又把荣欢惹生气了你要怎么哄啊？”
纪清河：“……”
送走戴莞，纪清河一个人在办公室沉思了许久。
他叫来唐助理，“之前让你查裴召，查到些什么没有？”
从戴莞的话里可以知道，叶荣欢曾经遭遇过的那件事对她的影响很大，虽然戴莞没有告诉他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她透露了一点，叶荣欢受到的伤害和她曾经很信任的人有关。
如果只是这样，他或许还要费些时间去调查她的过往，但是结合前几天的事，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那个伤害过叶荣欢的人，就是裴召！
“我刚刚拿到最新结果，正要跟您汇报。”唐助理道。
“说。”
唐助理开口，说了没几句，纪清河就脸色有些不好地打断他：“我知道他和荣欢一起长大、感情很好，这些不用跟我说了，说重点。”
唐助理：“……好的。调查结果显示，裴召从小就品学兼优，大学考上了华国第一学府B大，大学毕业后，他前往A国深造，但是半年后，在回国的航班上，飞机失事，他不幸罹难。他的一位堂兄怕裴家父母承受不住独子去世的打击，隐瞒了裴召死亡的消息，这几年来还一直冒充裴召和裴家父母联系，把裴召的赔偿金也都以各种方式给了裴家。”
纪清河听得皱起眉头：“飞机失事？确定？”
唐助理点头，“确定，这个消息我们特意核实过，保险公司也找到了裴召的记录。”
纪清河眉头依旧死死地拧着，裴召已经死了？
想了想，他又问：“那他和荣欢的相处中，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比较重要的、或者是比较特别的、又或者是觉得奇怪的事？”
顿了下，他补充道：“特别关注四五年前。”
唐助理愣了一下，想了一下，他说：“要说奇怪的事，裴召出国是不辞而别，并没有跟少夫人打过招呼，这算不算？”
这当然算，按理说叶荣欢和裴召的关系那么好，裴召要出国，怎么可能不跟叶荣欢说一声？
纪清河沉思着，须臾之后，道：“再去查，注重查裴召出国前那一段时间，和荣欢之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
唐助理点头。
纪清河忽然又叫住他：“等等，你刚才提到的裴召的那个堂兄，是不是叫裴含光？”
“是的。”
“顺带也查一下裴含光这个人。”纪清河微微眯着眼睛，眼底一片晦暗。
如果裴召已经死了，那么那天叶荣欢收到的东西又是谁寄来的？
只有一个答案——裴含光。
可是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按照他的说法，他和叶荣欢甚至刚刚正式认识，在这之前只是从裴召口中听到过而已。
怎么想都有点不对。
唐助理离开，纪清河就拨通了戴莞的号码：“你知道裴召吗？”
“裴召？”戴莞否认，“我没听过这个人，他和荣欢什么关系？”
纪清河眼眸深如寒潭：“他和荣欢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两人之间感情很好，我怀疑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戴莞愣了一下，却并不怀疑纪清河的情报，“动作这么快？你查到什么了？”
“裴召死了，在四年前。”
“不可能！”戴莞想也不想就否认了，“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他，那么他不可能已经死了，荣欢这次跟我打电话的时候，嘴里不断地跟我说——他回来了。她说那个人不肯放过她，又回来找她了，那个人如果几年前就已经死了，荣欢这话就说不通了。你是不是搞错了？那个人可能不是裴召。”
挂了电话，纪清河继续着心里的猜想。
如果裴召的确是已经死了，并且就是那个伤害叶荣欢的人，那么现在，有问题的无疑就是裴含光了。
他说裴召以前常常跟他说与叶荣欢相处的日常，这就是说他对叶荣欢和裴召之间发生过什么，大体上都是清楚的，除了他也没谁有能力装神弄鬼。
他的目标无疑是叶荣欢，可是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纪清河又提出另一个猜想，那个人不是裴召，而是其他人，比如叶荣欢的其他朋友，但是他和叶奶奶聊天的时候特意打探过，叶荣欢除了裴召，身边并没有其他要好的朋友出没。
——又或者那个人是在学校里认识的，并没有和叶奶奶说过。
当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这个猜想纪清河也只是随便想想，光是想到叶荣欢想起裴召时那异常激烈也异常奇怪的情绪，他就确定那个人除了裴召不可能是其他人了。
尽管这样，他还是吩咐唐助理，顺带联系一下叶荣欢中学时期的同学，问问他们，叶荣欢在学校里和哪些人走得比较近。
……
诡异的寂静只持续了两秒，裴含光就反应过来。
“奶奶让我带的腌菜，我不知道忘在什么地方了，房间里没找到，非常抱歉。”他面色如常地说道，“不过电源线找到了。”
“没关系。”叶荣欢感觉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僵冷，她觉得自己的脸色肯定也很难看。
她拽紧了手中的画，几乎要把素描纸给抓破了，“这是什么……？”
裴含光想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她控制不住地发问。
裴含光朝着她走过来。
一时间叶荣欢差点没控制住自己往后退。
好在他在她面前，就停下了脚步。
他抬手，捏住她手中的素描纸。
他没用多少力道，叶荣欢却僵硬地松了手，画立即到了他手中。
他小心而仔细地将被叶荣欢抓出的褶皱给抚平，说道：“荣欢，这是你画的，你还记得吗？”
叶荣欢浑身发冷，“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他抬眼，一笑，说：“当然是阿召给我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你不知道，阿召有多宝贝这张画，平时都是用画框裱起来，放在床头，几乎每天睡觉前都要看一眼的。要是让他知道，你差点把画给弄破，他肯定会不开心。”
叶荣欢莫名感到不安，有些踉跄地往后退了退。
“之前的画框坏了，我还没找到合适的，早上把画放在文件里，走得匆忙忘记收了，没想到会被你看见。”
“还好没弄坏。”他动作轻柔地抚过还没抚平的褶皱，“这画我还要还给阿召的，这是他的宝贝。”
“很久没见，他说很想念你，一直想给你打电话，却没有勇气，因为怕你不愿意接，那样他会很难过。”他看着叶荣欢，“他说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对不起你，一直对你心怀愧疚，每每想起更是痛不欲生。”
“他想要跟你道歉，想要获得你的原谅，否则这辈子可能都无法解脱。”
“荣欢，你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吗？”
叶荣欢浑身僵冷，想要继续后退，却已经抵住了沙发，退无可退。
她手紧紧抓着手机，手心满是细密的汗。
她一直不回答，还一副抗拒的样子，裴含光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荣欢，你不愿意见他吗？”
叶荣欢强作镇定，“我不愿意。”
裴含光要上前，她趁势往旁边走了两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裴含光正要说话，她忽然说了句“抱歉”，而后迅速将手机举到了耳边，“喂……我在裴含光裴先生这里，没什么事，马上回去……好……你等会儿——”
她对裴含光道：“裴先生，我有事得先走了。”
裴含光看着她，沉默一瞬，一笑，“好，下次有时间，欢迎来我家做客。”
叶荣欢对他匆忙地点点头，拿起包就往外走，一边还继续说着电话。
“等等。”裴含光忽然喊住她。
叶荣欢脚步蓦地顿住。
她回过身来，“裴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你忘了今天来干什么的了？电源线忘拿了。”裴含光拿起旁边的电源线，走过去，递给叶荣欢。
叶荣欢迅速接过，露出一个短促的笑容，“多谢。”
正要走，裴含光忽然又说：“等等。”
叶荣欢脚步再次僵住，“裴先生？”
裴含光笑了笑，“我送你吧？”
“不用。”叶荣欢想也不想就拒绝，话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反应太大，又补充道：“多谢裴先生好意，不过有人来接我，就不麻烦裴先生了。”
裴含光点头，“那，慢走。”
叶荣欢转身，极力掩饰步伐的僵硬，她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跑着离开这里，可是感受到一直盯着她后背的目光，她甚至不敢加快脚步。
等下了楼，她整个人才渐渐放松下来，感觉后背都被汗水给打湿了。
她加快步伐，快速走了一段路，不知怎地，突然回头，往楼上看了一眼。
这一眼，就准确地看见了站在阳台的裴含光。
她瞬间僵住。
裴含光一直在看着她，见她回头，对她挥了挥手。
叶荣欢敷衍地挥了一下手，转身就赶紧离开。
等到了裴含光视线顾及不到的范围，她就拔腿狂奔起来。
一路奔进地铁站，上了地铁，她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脑门上已经布满汗水，是刚才剧烈跑动导致的，也是被吓的。
她拿起手机，却没有任何电话。
她刚刚是骗裴含光的。
她手机都关着机，怎么能接到电话。
她接电话的时候屏幕上亮起的光，是开机动画，她反应迅速，又特意遮掩，还刻意和他拉开了距离，才没叫他看出不对来。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那么紧张、那么害怕，但是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刚才如果不赶紧脱身，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
忽然电话铃声响起，将她一下子惊醒。
是纪清河打来的。
她盯着来电显示看了好一会儿，在铃声快要结束的时候，终究还是选了接通。
“你在哪里？”纪清河问她。
沉默了好一会儿，叶荣欢问他：“有事？”
“爷爷让我给你打的电话，玩够了就回家，回爷爷那里。”
顿了一下，他又说：“给我地址，我来接你。”
“不用了。”叶荣欢轻声道。
不等那边纪清河再说什么，她直接挂了电话。
闭眼靠了一会儿，她又睁开眼睛，看了眼时间，郁扬应该还没下课，她就给他发了条信息，告诉他自己今天不过去了。
她本来想要回郁扬那里的，但是老爷子让她回去，她总不能拒绝说不回。
她回到纪家的时候纪清河还没下班，老爷子访友已经回来了，见她回来了就拉她一起去剪花。
到了晚上，纪清河回来了，纪父也回来了。
厨房的人早就得了吩咐，做的饭菜也都是几人份的。
“公司那边什么情况？”
饭桌上气氛很沉默，让人呼吸都不由得放轻。
纪父是刚刚被老爷子教育过，心情不太美妙，不想说话。
纪清河心里装着叶荣欢和她过去的事，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也就没有说话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