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未老恩先断,帝王的薄情冷酷至此,怒火从欣瑶的胸口喷涌而出。
那是胭脂水粉作成的战场,那是女子眼泪汇成的战场,血色如阳。
那些个或聪慧,或绝色,或温婉,或妩媚的女子们在这方圆的战场里,或钩心斗角,或尔虞我诈,或阴谋诡计,不死不休。
而那个被争夺的男人,为了江山社稷,大权在握,步步为营,精心布局,利用后宫子女的争权夺利,挑起血雨腥风。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一旦没了利用价值,冰冷的剑锋狠狠和刺向女子柔软的身体,最后连个同情的眼神都不会留下。
蒋欣瑶难以自抑道:“天底下最无情,最龌龊,最见不得人的地方果然是皇宫。”
老庆王眼中的寒意微融,却神情激动道:“赵家虽有查觉,终是醒悟的太晚,赫赫大族,历经百年,终在玉石一案后灰飞烟灭。所以苏溪颜,周子兴,叶一定,刘明,苏家四子,他们一个个活该受到惩罚。当年赵家之痛,便是苏家之痛,赵家之殇,便是苏家之殇。欠了债就得还,钱债钱还,血债血还,人命债,人命还!”
蒋欣瑶冷笑道:“老王爷还少算了一个人。那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庆王爷(自嘲一笑道:“没错,是少算了一个。丫头,周雨睛这个女人坏事也没少做,你不也没有出手吗?更何况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让他还?”
蒋欣瑶顿时语噎。
“我一把火烧了冷宫,皇兄虽心痛男宠之死。却也耐我不得。又因为我屡次在皇兄跟前为赵家,为贵妃,为两个孩子求情。终是厌弃了我。皇兄本就疑心于我,我如此行为,无异于坐实了他的疑心。那日当着众多皇亲宗室的面,呵斥于我,并罚我禁足。”
“如今想来,悔之不已!”
老庆王深深叹息道:“贵妃一案后,小玉的一双儿女俩被软禁在瑞王府。那年冬至,京中数日无雨,瑞王府不知何故遇了大火。烧为灰烬。王府里一百二十三人,无一生还。”
平静的语调听不出一丝波澜,偏让人感觉到无穷无尽的恨意和悔意:“倘若我当时隐而不发,小玉的一双儿女说不定还有救!”
欣瑶虽心中替玉贵妃的遭遇伤痛。脑子却依旧清明。她淡淡道:“老王爷这会子没有说实话。据晚辈所知瑞王当时已娶妻纳妾,且瑞王最心爱的一名姬妾当时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
“死了,统统死了,化成了灰,变成了烟,连个尸身也没留下。烈火长烟烧了整整一夜,照亮了半个京城。”
杜天翔深深一叹道:“虽说冬日天干物噪,火势迅猛也说得过去。只一百二十三人无一人生还,就显得有些诡异。”
庆王爷讥笑连连道:“苏溪颜又岂是纵虎归山。心慈手犬人?倘若这些人事先都被悄无声息的抹了脖子,你说逃得脱还是逃不脱!”
欣瑶迟疑片刻,冷静道:“老王爷难道不知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道理吗?从玉贵妃逝到瑞王府大火,似乎隔着不少时日,禁的是足,禁不住的是心。我想以老王爷的本事,如果想救,总能想出办法。若不然,军中的那枚棋暗从何而来?”
欣瑶如愿的看到了老庆王眉宇间深深的阴霾。
她不等他回话,又道:“正所谓无巧不成书,然世上巧合之事多了,倒不免让人产生几分怀疑。程家村子离老王爷的别院不过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当年沈老爷子也是因为探访王爷才凑巧救下那个快被冻死的孩子。在时间上,沈老爷子救下程大的时间正好离瑞王府大火满五年。晚辈想,如果当年瑞王的爱妾有命把孩子生下来,那孩子也正该是五,六岁的光景。老王爷可否再为晚辈解解惑?”
杜天翔神情遽变,目光瞬间看向老庆王。
老庆王脸上风云变幻了几下,长叹一声道:“你真真聪慧,本王输在你手上,心服口服!”说罢朝身后的老妪递了个眼神。
老妪走至厅中,慢慢的跪了下去。
老庆王诡异的笑了一声,道:“告诉他们,你是谁?”
老妪用她那满是橘皮似的手抚了抚面庞,轻轻抬头,一张饱经风霜的皱巴巴的脸赫然出现。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面无表情道:“老奴曾经是玉贵妃的奶娘,贵妃嫁进当时的太子府,我随嫁跟了过去。后被贵妃派去服侍瑞王。那日大火前,侧妃腹痛,产下一子。瑞王命我偷偷送到庆王府上,以防万一。”
老妪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睨着蒋欣瑶,蒋欣瑶对上那目光,心头微颤。
老庆王挥了挥手,淡淡道:“去吧,去准备一下,把孩子抱来!”
老妪默默的看了老庆王一眼,依言而出。
庆王爷慢慢起身,背手走到门前。
门外遥夜沉沉如水,漫漫秋风凄凄。
微胖的身子禁不住轻轻颤抖,许久低沉的声音似从地狱里阴阴而出。
“我把他放在庄子上养至六岁,六岁后,我把他的身世如实的说与他听,让他自己选择。他若选择平淡一世,我便护他一世;他若选择报仇,我便助他翻天覆地。这个孩子年岁虽小,却极有骨气。后面的,我不用说,你们也能猜得着。”
蒋欣瑶,杜天翔瞬间明白。
程家庄数十条人命,沈老太爷,赵虎……不过是为了掩护这颗暗棋必要的牺牲品。
一抹淡淡的月色斜照进来,铺洒在老庆王华贵的衣衫上,只见他挺了挺腰背,继续道:“生于皇室。非我所愿;娶妻生子,非我所喜;爱人兄弟,非我能护;人生浮短。光阴易过,半生辛酸,半生荒唐,前尘往事一一道尽,本王今日,总算是能卸了这担子。”
蒋欣瑶,杜天翔两个听罢面面相觑。竟久久不能言语。
说罢,老庆王突然大步走到樆案前,抱起一坛子女儿红。仰天一倾,五十年上好的女儿红倾泻而下,半洒半饮。
坛子应声而碎,老庆王瞬间又打开一坛。
“多少离恨苦。夜寒与谁诉。往事遥遥去,半生如一梦!痛快,痛快!哈哈哈哈……”
老庆王仰天长笑!
老妪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蹒跚入院来,欣瑶眼尖,飞奔出去,杜天翔随即跟了上去。
老妪重重的把婴儿送到欣瑶手里。欣瑶忙低头察看,杜天翔围过来,伸手替婴儿诊脉。两人折腾半天,见无半点不妥。才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突然两声巨响,两人回望屋中。驼背老妪正拿起酒坛用力摔向地面。
老庆王端坐在椅子上,嘴角擒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脚下一条火龙迅速往上窜,散发出滚滚热意,瞬间把幽暗的院子照得明亮。
蒋欣瑶脸色突变,大叫一声:“老王爷!”
……
永嘉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