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心里很怕二老爷这一房重蹈上一辈的覆辙,总是明里暗时原帮衬着,只是收效甚微。
我总对着老太太说:“老太太啊,年轻一辈的,由且他们自个去吧,少操些心。咱们都老了,也该享享福了。”
老太太看我的眼神,有一些陌生。
这样的眼神,从来都只有在老太爷身上,才能看到。
如今老太太露出这样的眼神,我再多的话,也只能咽回肚里。
……
老太太对顾氏不待见,连带着对顾氏生的女儿也不待见。
我未曾想到那个瘦瘦弱弱,口不能言的孩子,再回到蒋府时,已然亭亭玉立。
她盈盈的往老太太跟前一站,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着不同常人的冷清。
我清晰的看到老太太如炬的目光缩了缩,脸色沉了下来。
我不由的替这孩子捏一把冷汗,因为我在她身上,似乎看到了老太爷的影子,那如出一辄的举手投足,还有那脸上永远端着的温柔的笑意。
我仿佛看见了老太爷,手持着一柄明晃晃的剑,冷冷的向老太太走来,随时准备给老太太以报复的一击。
我晃了晃沉重的脑袋。我这是怎么了,大白天的难道魔怔了不成,居然出现了这样的幻觉。
也许,我真是的老了!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发现,我的感觉是对的,那孩子就是老太爷花五年心血铸成的一把利剑。她的作用,就是冷不丁的,向老太太刺出那绝命的一剑。
……
我真的老了。
我已经不大愿意去管这府里的角角落落,鬼鬼魅魅了。视而不见,充而不闻,是我最好的避开方式。
虽然以我如今在蒋家的地位,便是两位老爷见到了,也会恭恭敬敬的尊称一声。除了老太太外,蒋家已无人需要我去看他的脸色了。
尽管,我只是一个奴婢。
老太太也老了。
她手中的权利,一寸寸的被年轻的一代拿去;她维护的人儿,正一步步的走到死胡同里。
她渐渐的失去了对这个大家庭的掌控权,尽管她还挣扎着,喘息着,却已经身不由己了。
二太太牢牢的坐住了蒋府内宅当家人的位置。从仰人鼻息,到大权在握,二太太一步步走得,既艰辛,又稳当。
而一向嚣张跋扈的周姨娘终究是被二老爷厌弃了,禁了足,连儿子,女儿的大喜之日,也没能使她走到人前。
其实这两人的结局,我多年前早就替她们码好了,码得不差分毫。
多年的宅门生活,练就了我一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睛。
这府里手段最高明的,从来都不是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老太太。我说过,老太太她只是只刺猬,从来都是凶狠在外面。
也不是敢和大爷打架闹腾的陈氏。这女人,除了捻酸吃醋外,唯有银子能让她安静下来。好在俗是俗了些,却没什么坏心眼,还可堪入目。
更不是张牙武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周姨娘。那个蠢货,你就是把一个二老爷完好无缺的交给她,她也能给你弄得个鸡飞狗跳,人畜不安,直到把人的心弄凉了为止。
在这个深宅大院里,最厉害,最高明的,当属从来都默默无离的顾氏。她先后替二老爷生下二子一女,并把孩子们教养得出类拔萃。又紧紧的把二老爷拽在手心里。
她从来不争,从来不斗,甚至逆来顺受。有苦,咬牙受着;有泪,往肚子里咽。因为她懂得,不争就是争的道理。
这样的女子,就算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能为她化作绕指柔。
我活了这么些年,到老了才总算明白过来,老祖宗的话,从来没有骗过人。柔能克刚啊!
只可惜,这个道理,我悟得晚了些。要是当初我能劝着老太太,多一丝柔情,少一些争吵,多一丝体谅,少一些逞强,是不是结局,又会不一样了?
哎!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老太太要是不那个脾气,那她还是老太太吗?
……
人啊,不得不服老。
我年轻的时候穿针引线,端茶递水,铺床叠被,干脆利落的很;一上了年纪,眼睛也花了,手也抖了,腿脚也不利索了。
所以说,每个年龄,都有每个年龄要做的事情。年轻的时候,你可以任性,可以去争,可以去夺;到了老了,你只有顺应着天命,安安份份的度日,才能活得长久一些。
只可惜,老太太没有能看开。
我知道自打老太爷死后,老太太看上去是祥和了,看开了,唯独我知道,老太太的心里憋着一股子气。这口气,她没有地方可出,唯有生生憋着。因为能让她出气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人世了。
死人,是不会从坟墓里跳出来,掀开当年的恩爱情仇。
能跳出来的,永远都是活人。
而且,是最亲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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