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半年前部队打散了,他一个人落荒而逃。走到一片坟地,赶上天降大雨,黄豆大的雨点子打在身上“噼里啪啦”挺疼。他瞧见有个草棚,是上坟插柳之人歇脚用的。纪大肚子是当兵的,死人见的多了,不在乎坟地不坟地的,眼瞅这雨下冒了泡,一时半会儿止不住,就在草棚子下边歇脚。又饿又乏,迷迷糊糊打起了盹儿,再一睁眼已是深夜。此时风停雨住,但是云阴月暗,周围一片漆黑,偶尔传来一两声蛙鸣虫叫,更显幽寂。纪大肚子饥肠辘辘,再待下去非饿死不可,被迫摸黑赶路,想上前边找户人家讨口饭吃。哪知他刚一起身,就见一个坟头后边有光亮。
纪大肚子一愣,那是个啥玩意儿?他倒也不怕,扛过枪打过仗,在死人堆里爬出来多少次了,掉脑袋都不在乎,没有能把他吓住的东西。开始以为只是坟上的鬼火,转念一想不对,鬼火他不是没见过,多为蓝绿之色,可没有红的,况且鬼火忽明忽暗,不会这么亮。纪大肚子当时一拍脑袋:故老相传,金银财宝埋得久了会放光,该当我发财!他求财心切,摸过去一看,只见坟头后边有个窟窿,仅有碗口大小,不知什么东西在里边发光。
纪大肚子胆大包天,加之财迷了心窍忘了怕,悄悄拨开荒草,趴到坟窟窿前,用一只眼往里边看。他这一看之下,当场吃了一惊,坟中俨然一个小屋,只是比寻常的屋子小得多,却也有灶有炕家什齐全,炕上摆了炕桌,上点一盏油灯,灶上有口锅,墙上还糊了灶王爷的年画,只是件件皆小。锅中是个小胖小子,长得粉团也似,光着屁股,被红绳子捆住了挣脱不开,满脸是泪,身上直打哆嗦,一个劲儿地吭哧。屋中还有一个小脚老太太,盘腿儿坐在炕头上,黄裤子黄袄,黄帕裹头,两只小脚上穿着黑布鞋,嘴里叼个烟袋锅子,盯着小胖小子一脸的邪笑。纪大肚子看明白了,不知小脚老太太是什么鬼怪,多半要拿这小胖小子煮汤吃。他情急之下,将胳膊进去,一把抓住小孩拎了出来。
此时乌云移开,星斗重现,一轮明月照将下来,再借月光一看,手中哪有什么胖小子。纪大肚子使劲揉了揉眼,却是一根顶花带叶的大棒槌,已经长成了人形,有头有脸有胳膊有腿儿,上边拴着一根儿红线。他刚一打愣,小脚老太太也从坟窟窿中探出头来,月光下一张毛茸茸的尖脸,黑嘴岔子冒着油光,好大一只黄鼠狼子。如若换成旁人,见此情形早吓跑了,纪大肚子却把三角眼瞪得滚圆。他也是饿急了,除了大活人,没有不敢吃的,只当是个萝卜,三口两口将棒槌吃下去,连花带叶全进了肚子。
书中代言:坟窟窿中的大黄鼠狼子可有来头,正是崔老道请猎户曹家兄弟在小南河逮住的那只,多年道行一朝丧尽,不知怎么逃到关外,从背参的老客身边偷了一个大棒槌。俗话说“七两为参,八两为宝”。过去的秤是十六两为一斤,黄鼠狼子偷来的棒槌不下半斤,乃是不可多得的宝棒槌。正想躲在坟中吃了宝棒槌补一补道行,怎知还没下嘴,就被纪大肚子一把抢了去,眨眼之间连须带叶吃个精光。这个老黄鼠狼子已然成了精,眼中含泪对纪大肚子作揖下拜,求他吐出来一点半点,可别都给吃了。
纪大肚子听人说过棒槌大补,但是没觉得好吃,苦巴馊的没什么味儿,还不顶饿。一瞧怎么的,这还有个大黄鼠狼子,虽然说臊了点儿,那好歹也是肉,先拿它填饱了肚子,再扒下皮来卖几个钱,也能对付几天。当即吞了吞口水,伸手上前去捉。
自古说“神鬼怕恶人”,纪大肚子不仅没让黄鼠狼子吓住,反而想捉来吃了。老黄鼠狼子见势头不对,狠狠瞪了纪大肚子一眼,纵身蹿下坟头,逃了个无影无踪。纪大肚子扑了一个空,紧赶几步又没追上,只得由它去了。他走出了坟地没两步,但觉腹内燥热,浑身上下好似火烧一般,难受了一天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