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两人正自在,周承沐发现那湖上的一艘画船向着此处靠拢过来。
周承沐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说道:“有艘船靠过来了,静王殿下可能就在那艘船上。”
七宝精神一振:“是吗?”
当下就要转头看。周承沐忙轻轻揽着她的肩头,顺势把她的脸拨了回来:“别看,别让人觉着咱们是巴巴地贴过去的。”
七宝笑道:“三哥哥,你好奸诈啊。”
周承沐啼笑皆非:“以后别用这个词夸人。说点好的。”
两人言笑晏晏,假意谈天论地,那边儿船上有人叫道:“三公子!”
周承沐这才回头,果然见是驸马都尉王廷走到船头上,向着他招手。周承沐忙拱手道:“王大人!”
七宝原先吵嚷的凶,但毕竟眼前的都是男人,当下有些害羞地躲在周承沐身旁,殊不知这般怯生生的娇俏样子,却更是让人喜欢极了。
这会儿船家靠岸,搭了船板到岸上,王廷亲自下船来迎接,同周承沐寒暄几句,又问道:“这位是?”
周承沐实在不敢说是自己的什么书童,便道:“这是我姨家兄弟,新来京内,央我带她出来走走。”
王廷目光含笑打量着七宝,又道:“相请不如偶遇,船上都是志同道合者,见三公子在此,纷纷叫我请上船,大家一起游湖,饮酒作诗,何其快乐?三公子可赏脸吗?”
周承沐见他话说的漂亮,也正中下怀,便笑道:“荣幸之至,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王廷请两人从跳板上船,这跳板搭连船面跟岸上,人走在上面,木板便微微跳晃,七宝看着有些害怕。
周承沐回头看向七宝:“还要去吗?这会儿反悔还来得及。”
七宝眨了眨眼,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向着他点点头,又低声嘱咐说:“哥哥,一定要抓住机会,让静王爷喜欢你呀。”
周承沐扶额忍笑:“知道了,我必使出浑身解数如何?你也记着就跟在我身边儿,千万不要说话,也不许喝酒。”当下握着她的手,引着她往船上走去。
周承沐因为是奔着静王来的,见王廷亲自下船迎接,如此盛情相待,所以也并未贸然询问“静王可在”之类的言语,免得失礼于人。
只是从跳板进了船舱,抬头瞧去,却见满座琳琅,果然都是当世才俊名士,却不见静王何在。
周承沐飞快之间已经看得分明。
唯有在窗户边上,懒懒散散地坐着一道身影,飘逸不群。
周承沐大失所望,但这会儿骑虎难下,只得含笑入内。
身后七宝跟着他往前而行,她不敢如周承沐般放眼打量,只垂着头,眼角隐隐看到许多男人坐在两侧,她暗暗地壮起胆子,想看看静王到底在哪里。
此刻船舱内众人一一起身,有周承沐先前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王廷一一给介绍,周承沐不免松开了七宝的手。
七宝听他们一片寒暄之声,便抬起头来,飞快地扫了一眼身旁。
有几张模糊的脸孔,却都不是静王,她又抬头往前看去,前方便是首座的位置,按理说静王身份尊贵,应该是在靠窗的极佳方位。
只是那边儿偏有一人站着,挡住了七宝的目光。
七宝歪头往那边再瞧,果然看见了一道隽秀清贵的身影,银白色的袍服,玄色宫靴。
是他了!七宝的心怦怦乱跳,索性斜了身子、伸长脖颈想看的更清楚一些。
目光往上,映入眼帘的是笔挺的袖管,修长如玉的手里捏着个青玉酒杯,虽未睹真容,便已知绝非凡品。
此刻面前那碍眼的挡道身形终于识趣地晃开了,七宝终于可以畅快地一睹真容。
正好那个人缓缓抬眉。
一双熟悉入骨的幽耀星眸猝不及防地撞了过来。
目光相对的刹那,就像是噩梦里的那只手从虚空里狠狠地在身上一推,七宝整个人往后跌了出去。
但就算是这样在寻常百姓眼中高不可攀的门户,对于张崔李谢四大豪门来说,威国公府不过仍旧是“新贵”罢了。
真正的世家豪族,不管经历王朝更迭,权势转换,依旧能够进退有余,绵延不绝。
就如同根深蒂固的大树,历经风吹雨打,日月更替,依旧枝繁叶茂,天地张扬。
张家就属于这样进退自如屹立不倒的豪门,于乱世能自保而建功立业,于盛世能出将入相位极人臣,子弟们出色者犹如天上星辰,追溯其家族缘起能至于千年之前。
他们当然是瞧不起那些从开国时候才会“鲤鱼跳龙门”的“新贵”,而他们,一直都是能翻云覆雨几乎能操控一切的蛟龙。
谢老夫人本身就是谢家女,自然深知这些豪门大族的规矩。
他们族中的婚姻,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他们联姻的人选,却也只在同等的豪族之中,除了四大族的人,世间其他的门户根本进不到他们的眼。
谢老夫人自己其实也是经历者。
当年,张家曾经同谢家联姻,在谢老夫人那一辈里,她也算是格外机灵出色的女孩子了,但是张家最终选择的,是老夫人的长房姐姐,一个最知书达理,娴雅文静,内心自有筹谋算计的女孩子。
那会儿谢老夫人心性烂漫,并没在意,倒是她的母亲气的哭过几天。
老夫人回想往事,笑道:“那张家要的,是要喜怒不形于色,极有主意,心思精细的新妇,像是咱们七宝这样的女孩子,只怕不适合他们的门风。”
谢老夫人之所以疼惜七宝,一则那孩子的确可人疼,二则,却是因为七宝的性子,有些像是年少时候的她。
底下周承沐听了,回想今日张制锦大人的举止,几乎没忍住脱口说一句:“我瞧着张大人对七宝好像也有几分意思。”
周承沐死死地闭着嘴,生恐自己不小心叫出来,万一老太太问他怎么个意思法儿,难道说张大人抱了七宝?
那屁股上还隐隐作痛,若又说出这个来,怕是细藤条要换成大板子了。
***
暖香楼里,同春叫小丫头子准备了水,伺候七宝沐浴。
脱了衣裳后,突然发现七宝右侧手臂上有两三块儿淤青。
同春吓了一跳,忙问:“姑娘,这是怎么的?”
七宝转头看看,却也不记得了。
七宝天生肤白,且极为娇嫩,只要稍微用力,就会留下些痕迹,这会儿跟同春一起仔细打量并没有破皮儿,于是并不在意:“不要紧,大概是不小心哪里碰到的。
不料同春一转头,却发现她的大腿上竟也有如此深浅的两道痕迹,这两道却看得极为清楚,仿佛是给人用手掐出来的。
同春看的直了眼睛:“姑娘!”
七宝低头瞧去,一愣之下,突然间想起给张制锦抱着下船时候,她拼命挣扎,他垂眸呵斥。
那会儿七宝的确觉着他的手劲儿仿佛大了些,只是并没留意,现在看这些痕迹的部位,应该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七宝一旦想通,心中虽暗骂不已,却哪里敢泄露半分,忙遮掩道:“你别急,出去一遭哪里没有个磕磕碰碰的,别大惊小怪,快洗了澡,然后拿药来涂就是了。”
同春又惊吃惊,又觉诧异。七宝是最胆怯的,平日里若真不留神有个磕碰,就算是极细微的一点伤痕,她也立刻眼泪跟不要钱般的,委屈的什么似的,这次身上留下这许多伤,她却像是没事人一样?
同春支支唔唔:“姑娘,这看起来像是、像是男人的手……”
“胡说!”七宝抬手拍水,这却是心慌且恼怒,“别胡说,快些洗,洗好了我还要去见老太太呢。”
同春心想:“是三爷陪着姑娘出去的,总不会真有什么事,应该是我多心了。”
于是只说:“我只是担心姑娘会疼,难道不疼的?”
七宝咽了口唾沫,看看手臂上的痕迹,这才叹了口气:“当然疼了,只是……最疼的已经疼过了,这个还好啦。”
她说到最后,又举起小手来揉了揉脸,像是要把所有烦恼都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