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你一起长大,都在太妃的跟前,承过欢,朕怎忍心杀你?但为了封住悠悠众口,兴盛,委屈你了。”
打人一巴掌,再抚着头说,乖,我不是有意的,我知你心中委屈,可我没办法呀,我做不到将那一巴掌收回去。正德帝此时,便是这样的人。
永安侯彻底傻眼了,他只是推让了一下,这兄弟俩,居然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了?
就一点余地都不给他了?
这不附和常规!
永安侯欲哭无泪,好想咬自己的舌头呀,他为什么脑袋一热,说要自请除职?
这下好了,真被除职了。
永安侯心中,肠子都要悔青了。
不,他现在已经不是永安侯了,他是裴兴盛。
被皇帝罚,还得谢恩。
裴兴盛也不例外,他忍着心中的恼火与不甘心,朝正德帝叩头谢恩,“臣,谢皇上不杀之恩。”
“王贵海?”正德帝的目光,淡淡扫向身侧。
王贵海快步走了过来,“老奴在呢,皇上请吩咐。”
“进御书房,拟旨。”
“是。”
裴兴盛的心头,彻底一凉。
王贵海的动作很快,不消片刻,手捧着圣旨走出来了。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太监,小太监的手里,端着一个金漆托盘,托盘上面,放在印章印泥。
印章是玉玺。
两人一起走到正德帝的面前。
王贵海俯下身来,高举双手,“皇上,圣旨已经拟好了,请过目。”
正德帝拿在手里,飞快扫视了一番,然后,抓起小太监托盘中的玉玺。
“啪——”
盖上大印。
那一声啪,犹如一记闷棍,敲在了裴兴盛的头上。
半天回不过神来。
“裴大人,接旨吧?”王贵海从正德帝的手中,接过盖了印的圣旨,走到裴兴盛的面前,笑微微递了过去。
裴兴盛气得脸色铁黑,却也不得不接了,“臣,领旨。”
“不早了,跪安吧!”正德帝朝众人摆摆手。
“皇上回乾宁宫——”王贵海高声唱诺。
“恭送皇上。”一众人等跪安送行。
御辇转道而去,正德帝连御书房都没有进,就又走了。
这样子看着,像是专程为了罚永安侯裴兴盛而来。
罚完了就走,别的事,一件没办。
“侯爷?哦不,裴大人?时辰不早了,你是不是该离去了?五品官员,可没有夜进皇宫面圣的资格。”楚誉的声音,冷冷淡淡说道。
害得林婉音惨死,害林婉音成了一堆灰的人,他要一个个来收拾!
裴兴盛抬头,望向楚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王爷晚上来宫中,是不是来得太勤快了?这宫中的嫔妃们,可还年轻啊。”
这话说得歹毒,要是传到有心之人的耳中,便是说楚誉窥视着正德帝的女人。
不管是哪个皇帝,都会震怒无比,这会惹上杀身大祸!
楚誉却不恼恨,冷笑道,“侯爷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本王跟女人一接触,就会倒地不起,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接着,几天几夜的昏迷不醒。试问,有哪个女人,愿意见到那样的本王?还是想……故意害本王?”
楚誉的目光,沉了沉,露出几分危险的神色来。
裴兴盛一怔,他怎么忘记了这回事了?
因为楚誉的这种病,在楚誉小时候,李皇后还特意关照过,将楚誉府中的侍女嬷嬷们全都赶走了。
更不准先帝的几个老太妃们接近楚誉,也严禁其他人送女人给楚誉。
违者,杀!
楚誉一直长到十三岁,有了自己的主见和判断,才又开始进宫。
不过呢,他仍不甘心地说道,“可王爷不是要娶郁四小姐吗?常期和四小姐在一起,怎么不见王爷病发?”
一直跟在楚誉身边的太子,这时怒道,“郁四小姐会是那种心机女人?故意害王叔病发的人吗?”
“……”
“裴大人胆子不小,你这是在妄自诽谤誉王叔,裴大人是想进大理寺去,理论个清楚明白?本太子不介意陪裴大人走上一遭!”
“老臣不过担心皇上的声誉,随口说说罢了。太子殿下,你没有必要发这么大的火吧?”裴兴盛拱手,行了个告辞的礼,转身就走了。
两个引路的大太监朝楚誉和太子一礼,匆匆跟了上去。
太子气得脸色铁青,袖子一甩要追上去理论,却被楚誉伸手一拦。
“太子!”
楚誉看了眼左右,这是在正德帝的御书房前,人比较多,他抓着太子的胳膊,将太子拖到了人少的地方站定。
“别去!”
“为什么?誉王叔?”太子低声怒道,“裴兴盛都被降职了,还这么嚣张着,本太子看他是活够了!”
一向温文尔雅,不善于发火的太了,因为是关于楚誉的事,他就忍不住了。
皇上之所以不敢动李家,不敢休掉皇后,便是看在楚誉的份上。因为楚誉在十三岁开始涉政之后,手中的权利越来越大,皇上忌惮起了楚誉。
楚誉在意的人和物,皇上想动,也不敢随意动的。
太子虽然软弱,但深深明白这一点,他,李家,皇后,全都跟楚誉的利益联系在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楚誉被人骂了,他的火气就上来了。
“他的确是活够了!”楚誉望着走远的裴兴盛,冷冷一笑,“但现在,不是动他的时候,至少是今天!”
“王叔的意思是……”太子比楚誉大五岁多,他从不在楚誉的面前,表现出年长者的优越感,而是虚心请教。
太子的成长之路,心酸坎坷,楚誉从不会瞧不起他。
两叔侄,关系处得像两兄弟。
“太子,裴家树大根深,要除,只能一刀一刀地砍枝丫,而不是一斧子往下砍,这样砍,砍不倒树不说,反而是震麻了自己的手掌。”
“……”
“裴家是开国元勋,这大齐国的官员,明面上的暗底下的,有不少是占他们一边的。一下子罚得太狠,容易逼得他们狗急了跳墙!”
“……”
“另外,安王和裴兴盛是一伙的,安王逃了后,一定还会跟裴兴盛起联系的,到时候,正好一抓就是俩!”
太子想了想,点头说道,“誉王叔,是我太冲动了,还是王叔想得周到。”
……
正德帝回到乾宁宫。
因为在李皇后那儿受的气,是他平生最大的一次耻辱。
到御书房前走了一圈后回来,正德帝脸上的怒容仍是没有消退。
宫中的宫女太监们,从王贵海的脸色上,也瞧出了异样,于是,一个个的,大气都不敢出,各忙各的,没事儿忙的,自觉地将存在感降在最低。
就怕正德帝心情不好,将火气撒到了他们的头上。
“王贵海!”正德帝刚一坐下,就望着忙着指挥人去放洗浴水的王贵海大声喝道。
王贵海心中叫苦,正德帝心情不好,其他人可以跑得干净,他跑不掉。
谁叫他是正德帝身边的第一太监?
“皇上,老奴在呢。天不早了,老奴在吩咐小太监们,去给皇上准备沐浴水去了。”
“朕不睡!”正德帝怒道,“你过来陪朕说话。”
他走不了路,他只能坐着指挥人,王贵海一走开,他心中就烦躁起来,就像,失了两条腿一样。
王贵海,“……”不睡?他要哭了,他不要做神仙,“……是。”王贵海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刚才,裴兴盛看楚誉的神情,是怎样的?”
王贵海想了想,说道,“皇上,裴兴盛果然恨起了楚誉。”
“说!”
“老奴刚才看到,裴兴盛虽然跪倒在地,一直在哭着,忏悔着,但是呢,起身的时候,目光并没有看皇上,而是,一直盯着誉亲王在看,可见,他心中对誉亲王有着想法。”
“哼!”正德帝冷冷一笑,“好,且让这二人,互斗去!”
……
裴兴盛原以为,他进宫请罪,皇上最多罚罚他的钱而已,他裴家有的是钱,丢个几万十万两的银子,他根本不在乎。
那点儿银子,只是他裴家的九牛一毛。
必竟,裴元志会反,可不是裴府逼的,也不是裴府怂恿的,更不是裴府在相帮,而是,正德帝自己造成的。
裴元志是正德帝儿子的说法,也是冷玉燕和正德帝两人说出来的,跟他裴兴盛,有一丝的关系?
他被那两人戴了绿帽子,到末了,还要他来背黑锅,收拾裴元志丢下的那个烂摊子?
凭什么?
裴元志不甘心自己的皇子身份从无到有再到无,绝望之下,铤而走险了,和他有什么相干?
哪知,不按套路行事的正德帝,将皮球踢给了楚誉。楚誉那个疯子,更加的不按常理办事,居然敢借坡下驴,除了他的爵位,削了他的官职?
该死的楚誉!
他会跟楚誉没完!
他不死,这事儿绝对不完!
裴兴盛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出了皇宫。
引路的两个太监,将他送到专供臣子们进出宫门的角门口之后,就停了脚步,不送了。
“裴大人,小的们只能送您到这儿了,好走啊。”口里说着好走,脸上不见恭敬之色。
两人不等裴兴盛回答,甩着袖子转身就走了。
而且呢,连个照路的灯笼,也不留给他一个。
气得裴兴盛的脸色,更是一片黑沉。
好在宫门口的屋檐下,左右各悬挂着两个大灯笼,明亮的灯笼光照着角门前方,还不至于看不清脚下的路。
两个引路太监走进了宫门,见一个守门的宫卫朝两人挤眼睛,他们便走了过去。
原来,那个宫卫是好奇,为什么裴兴盛大晚上的进宫了,进宫不说,出来时,是一脸的颓败,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似的。
宫中日子无聊,护卫,太监宫女们只要有机会聚集在一起,就会议论八卦一番。
两个小太监呢,也有心想显摆显摆,说说自己的第一手消息。
当下,两个小太监就将御书房前发生的事情,捡紧要的跟那宫卫说了。
宫卫惊讶得睁大了双眼,还有这等事?
永安侯府被除爵了?
还降职了?
二品成了五品?
宫卫惊讶得睁大了双眼,这回,看向裴兴盛的眼神,就不再是肃然起敬,而是一脸的鄙夷与嘲讽了。
五品侍郎能算什么?
五品官员的名字,连皇上都记不全,太多了。五品官员,连上早朝的机会都是没有的,只有在衙门里每天按时办差的份儿。
而且,宫卫们惯是会察言观色之人,已经听到小太监喊着裴兴盛为“裴大人”,而不是喊“侯爷”了,可见,裴兴盛彻底跌落到谷底里。
一个挨了皇上罚的人,他们有病才去巴结讨好。
裴兴盛像一只被人晾晒在沙滩上的鱼,由着几个宫卫们肆意地嘲讽打量着。
宫卫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个个将头扭过去,懒得看裴兴盛。
好在天黑光线不好,裴兴盛心中又装着事,并没有注意到宫卫们看他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样。
裴兴盛注意不到宫卫们的眼神,但领阅了引路太监的怠慢。
他心中有气无处发,只好生生忍着,哼了一声,甩袖往前走去。
去寻他的长随裴安。
天太黑,不知裴安跑哪儿去了。
正张望着,偏偏这时,天下起了夜雨。
守门的四个宫卫,见皇上的太监都不理会裴兴盛,他们更不可能理会他了,冷眼看他淋雨,不准他再靠近宫门。
裴兴盛淋成了一个落汤鸡。
裴兴盛的长随裴安,没有资格进宫一同面圣,一直候在宫门一侧的宫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