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翃的注意力都在里头那声音上,几乎都没在意扶着自己的人是谁, 只觉着那只手在自己的掌心轻轻地捏了一下, 这才惊觉。
原来这人正是江恒。
今日他穿着一件暗蓝色的缎服,薛翃一直不明白,锦衣卫的飞鱼服为什么要这样五彩斑斓, 不过在江恒身上, 给他阴柔的气质一衬, 却竟不觉着花俏, 反而透出几分风流超逸。
见薛翃稳住身形,江恒才撤手。
他凝视着薛翃恍惚的神情, 说道:“皇上等了多时了,才要让郝公公去催呢。”
薛翃心情复杂,也没顾得上在意他方才的小动作:“多谢江指挥使。”一顿之下,却又迟疑地问:“这里头的人,可是宝……”
不等薛翃说完, 江恒笑道:“是, 里头的人正是宝鸾公主。”
目光相对,江恒早看出薛翃脸上的惊疑,便道:“怎么, 知道皇上召见宝鸾公主, 仙长很惊讶吗?好了, 且请入内吧。”
他后退一步, 很有风度地举手示意。
薛翃微微颔首, 低头拾级而上。
养心殿内郝宜先前已经迎了出来, 见两人说话,便笑眯眯地看着,等薛翃走上台阶,郝宜举手接了一把:“仙长总算来了,差一点奴婢就去请了。皇上方才还说田丰办事不痛快呢。”
薛翃向他一笑,两人入内。
身后江恒回头目送薛翃入内,又站了片刻,才转身离去。
***
养心殿内,正中的长桌上的文房四宝,炉瓶宝鼎一应俱全,但龙椅上却并没有人。
郝宜引着薛翃往右手边的偏殿而行,拐过一重帘帐。
薛翃终于看见了皇帝高挑的身影,身着蓝色的鹤羽暗纹蜀锦长袍,负手而立。
在正嘉旁边站着的娇小的人影,正是宝鸾。
两个人好像都兴致高昂,只是细看的话,正嘉脸上只有两三分的笑意,含蓄中透着欣悦,而宝鸾则是十分高兴,笑逐颜开。
在两人身前的紫檀木圆月茶几上,放着个黄金嵌宝的鹦鹉架子,有一只白色的长尾凤头鹦哥站在架子上,正挪动两只脚走来走去。
宝鸾正拿了个银制的小勺,在给它添加食水,正嘉在旁道:“都说这鹦鹉难养,朕看却是最好养活的,只好别忘了按时给它食水,教它说什么就说什么,从不多嘴,也不闹事。”
宝鸾见这鸟儿的嘴很是尖利似的,便问:“父皇,它会不会啄人?”
正嘉道:“不会,这种都是训练好了的,性子最温顺,再说,人喂养它,就是它的主子,衣食父母,它只要稍有灵性,就不敢胡闹犯上的。”
两人说话之时,那鹦鹉便侧着头,仿佛是在仔细倾听似的,颈子微微伸缩,像是点头答应。
宝鸾拍掌笑道:“父皇你看,它好像真的能听懂父皇说的话。”
不料鹦鹉一眼看见薛翃入内,便扬着脖子像模像样地叫了起来:“有人来了,参见皇上,参见皇上!”
郝宜先前本要上前禀奏,因见正嘉跟宝鸾公主相处甚妥,回头又看薛翃也正望着这一幕,神色专注,郝宜心头一动,就没有着急上前。
直到此刻,才笑道:“皇上,这鹦哥抢了奴婢的差事了。”
正嘉笑道:“万物皆有灵性,要不怎么说人不学便不如物呢,你若是不进益,只怕真赶不上这鹦鹉了。”
薛翃上前行礼。
正嘉道:“和玉来的正好,你过来,也看看这只白玉鹦哥。”
他的脸色一如平常毫无异色,更不像是几乎一个月没见过面的。
宝鸾见薛翃来到,虽然眼中透出亲近之意,但毕竟皇帝在跟前,便不敢插嘴,直到现在才说道:“和玉道长,父皇把这只鹦哥赏赐给我了。你看看它多乖巧。”
正嘉一笑退后:“茶。”
郝宜正乐颠颠地打量,闻言才忙出去端了一杯茶进来奉上。正嘉举杯在手,喝了口,抬眸看向前方。
薛翃走到茶几旁边,假装看鹦鹉,心却有点七上八下。
几乎三年里都对宝鸾不闻不问,今日却是怎么了,居然破天荒地传了她到养心殿。
是皇帝突然之间想起自己还是一位父亲、想一享天伦之乐吗?
薛翃觉着不大可能。
但不管皇帝是什么用意,对于宝鸾来说,这显然也是破天荒的恩遇。
起初给叫来的时候,宝鸾还战战兢兢地,连一句话都说不利落。倒是惹得正嘉很是怜惜,温声安抚了她一阵儿,宝鸾才镇定下来。
正嘉又叫郝宜把那白玉鹦哥拿出来给她赏玩,宝鸾听着鹦鹉学舌,惟妙惟肖,这才不禁流露笑容。
宝鸾正逗着那鹦哥,说道:“你把方才对父皇说的话再说一遍。”
鹦鹉打量着薛翃,给宝鸾又催了两声,才突然昂着脖子,长长地念道:“大道得从心死后,此身误在我生前。”
宝鸾吃了一惊,呆呆地看着鹦鹉:“这是什么?方才说的不是这个呀?父皇……”
她回头又看向正嘉皇帝,本是要问皇帝的,谁知却正见皇帝一口茶喷了出来,仿佛还给呛着了似的,垂首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