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痛不如短痛,总归,她和他并无可能,哪怕如今再痛,时间是最好的药,她只希望,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这个皇位,他得之不易,可想要坐稳,却并非那么简单。
“心情不好?”身后,赫默忽然楼主她的腰,神色微妙。
讲真,原本的情敌忽然变成舅舅,这种感觉,太奇妙。
他虽然从来不把陆琛当做同等级的对手,可眼下,看着对方失魂落魄的背影,竟然也忍不住生出一丝同情。万幸,她的血缘和他无关,否则,落在自己的身上,当真是欲哭无泪……
冷奕瑶忍不住拍了他手心一下。
这人,简直唯恐天下不乱。
“瑶,瑶瑶……。”一直没有插话的长公主,忽然往前一步。
如果说,当初她来帝都是因为查明真相的话,那么,是不是很久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了真相?
所以,这么多次的见面不相识,难道真的是她想象的那样?
冷奕瑶回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神色灵动,眼底,却并无脉脉温情。
身为女子,重生在这个帝国,本就不太公平。当初来帝都,查询身世,不过是为了真正了解本尊的身份,对于认祖归宗这种事情,她却没什么兴致。
讲白了,她对这位出了车祸,失去记忆的母亲,并没有太多如慕之情。
大王妃只觉得脑仁都要炸裂开!
眼看自己向来骄傲的女儿对着冷奕瑶低声下气,对方却理都不理,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
可是,事到如今,能说什么?
对方不是急着来攀附的乡野女子,也不是毫无凭仗的孤身一人。
有赫默在她背后撑腰再是其次,当初,陆琛是怎么凭白得来的皇位,她们这些人是一清二楚。两位大公联手,都不是她的对手,这人的心思手段,光是想想,她背后都是一阵冷汗。
连这么多年、处于一个屋檐下的亲姐姐,都能当众执行鞭刑,对于她们这些当初背弃了她的人,她哪里有会存有一丝亲情?
想到此,她忍不住一阵颤栗。
目光间,隐约带出一份迟疑。
冷奕瑶却像是看都看得看她们一眼,回头,看了一眼夜幕。
今晚的好戏也已经差不多了,是时候该回去休息。她还等着,明天冷魏然来找她好好“叙旧”呢。
“走吧,我有点困了。”就在所有人呆滞凝固的时候,冷奕瑶轻轻摆了摆手。赫默眼底笑意一闪,轻轻地将她的手心放在自己的掌中。
分明是这么纤细、这么柔嫩,可只要她露出本色,整个世界似乎都被她尽数踩在脚下。
这样的女人,他绝不会放手!
皇家侍卫呆滞地看着眼前携手走来的人,他们面上分明带着缱绻笑意,眼底一派从容,漫步走在花园中,分明不像凡人。空气中,那种凌冽动荡的气息忽然一荡,再定眼看去,分明是两个人,可一举一动,却莫名和谐。一个身姿挺拔、军容肃穆,一个淡紫长裙、窈窕妩媚,两人缓缓离去,只一个背影,便已贵不可言……。
花园深处,只见一个人影慢慢从树影中露出面容。
那一双银色的眼眸,定定了落在那两人的背影上,良久,不曾移动分毫。
若是陆琛,觉得当初D城初遇邂逅的一切,都是老天开的玩笑一般。
M此刻只觉得,大约,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那一场黑夜下的伏击,在那小小的咖啡馆,她拿着菜单,在灯影下抬头朝他微微一笑。只那一个笑容,却像是牵动了什么,让从来袖手旁观的自己,竟然愿意插手她的事情。
所以,是血缘的牵引,还是其他?
他皱了皱眉,想到钢琴老师曾说她和他很像,如今,却是明白,或许,骨子里,他们真的是一样的人……。
这一夜,分明是皇帝登基后最盛大的庆祝晚宴,但因为这一场闹剧,几乎后面在无人有心思沉迷于宴会。
陆琛像是突然失踪,自花园离开,这一晚,再没有在人前露过面。
二王妃咬牙撑着,心底恨不得将冷奕瑶剁碎,却只觉得无边的绝望。
她儿子对冷奕瑶有多么的执着,多么的真切,没有人比她更能看得明白。如今,事情一反常态,让他如何接受,让他情何以堪?
等这场心思浮动的晚宴终于挨到结束,二王妃是一刻都耐不住,直接往陆琛的寝宫奔去。脚下的速度之快,就连跟在她身后的一干女侍,竟然都差点跟不上。
只是,等她拔足狂奔到陆琛的寝宫后,伸手一推宫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那一刻,她心底空荡荡的,只觉得像是一个破风箱,彻底灰败下去。
“陛下人呢?”她下意识地扭头望向旁边驻守的皇家侍卫,对方面色惊愕地跪下:“陛下,陛下没有回来啊。”不是晚宴刚刚结束吗?陛下今晚一直不曾回来过啊。
二王妃面色惨白,心底只觉得沉入了一片湖底。
她疯狂地朝着外面奔去,“找!给我仔细的找!一定要找到陛下!”
这一刻,她不是隐忍多年的王妃,也不是终于成为后宫的女主人,而是一个心中满是惊恐的母亲。
她还记得刚刚站在花园时,陆琛那绝望至极的脸,还记得整晚大家小声议论纷纷的声音。虽然,碍于场面和身份,没有宾客敢随意将冷奕瑶的身世真正诉诸于口,但,今晚,肯定会有风声传出去。
她儿子曾经那么爱慕的女人,竟然是他的外甥女……。
这种皇室丑闻,她光是想想,都觉得五内俱焚。
可,作为一个母亲,她更害怕的是,好不容易挺过了皇室内斗,陆琛却熬不下眼前的残酷……。
眼中的急切越来越无处可藏,她几乎翻遍了宫闱,到最后,还是陆琛身边的侍卫长来报,“陛下,在先帝的寝宫里。”
二王妃脚下一顿,随即,拉起裙摆,风一样地奔了过去。“谁都不许跟来!”
她明白,他眼下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任何窥视的眼神都不行。但作为一个母亲,她只想看看他现在还好不好。
气喘吁吁地跑到宫门外,她慢慢地打开那一扇门,漆黑迎面而来,当看到月色下,殿内的情景,她的眼泪,潸然而下!
她那骄傲无比的儿子,竟然落魄无比地一个人跌坐在地上,静静地靠在窗边。
一片白色的凝重中,那是他曾经的父皇离开的地方。他倚在床头,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里,神色空洞,面无人色。
“不要吓母妃,好不好?”她像是怕自己的声音会惊到陆琛一样,紧紧地捂住嘴角,眼泪却簌簌地往下掉。落在那柔软的地毯上,瞬间被淹没。
陆琛后知后觉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扯了扯嘴角,却没有形成一个笑容。他像是彻底累了一样,忽然闭上双眼。
那里干涩一片,并没有一点点湿润。就像他此刻的心一样,彻底死了。
“我…。”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只是,嗓子太过干哑,一个字刚刚露出来,便再也说不下去。
有什么可说呢。
事已至此,难道他要乱伦?
如果她也曾对他另眼相待,他好歹还层拥有过。可从头到尾,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如今看来,当真是蠢。
“母妃在这,有什么,你说出来,说出来啊。”二王妃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揉碎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儿子遭遇这一切。他做错了什么,要忍受这些苦难。
陆琛沉默,似乎要和这一片素白融为一体。
良久,他却摇了摇头,对着他母亲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真的,只是一个人静静。
把脑子里的那些喧嚣,那些过往,统统都抛到九霄云外。
这样,就不会痛,就不会伤,就不会变成自己都看不起的样子。
二王妃手脚冰冷,颤栗地想要扶上他的脸庞,却被他侧头,微微一闪,躲过了。
僵硬的下颚,沉默的神色。她知道,他现在,恨不得将自己锁在漆黑中,一个人渡过这漫漫长夜。
她忽然站了起来。
身为一个母亲,她明白,眼下自己,最该做的是什么。
不给他添乱,不在他伤口上撒盐,便是最好的安慰。
“母亲不打扰你。”她捂住眼角,像是强迫着将眼泪逼回去,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她赶紧转身,穿过门廊。
她却不知道,就在她身后,陆琛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悲伤一笑。
这一晚,皇宫灯火通明,随后在岗的皇家侍卫无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分怕万一。
所有人暗自瞩目的焦点,自然还是那一处寝宫。只不过,谁也不明白,为什么,陆琛受了刺激,竟然会往先皇的寝宫跑来。分明,热孝还未过,这里一片惨白。
当初,先皇就是在这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凌晨两点的时候,一直坐在地上的陆琛忽然动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房间酒柜的位置,忽然从里面取出一瓶酒。
连杯子也不拿,就这么直接地打开瓶塞,往嘴里倒去。
火辣刺激的味道,充斥着鼻腔。
将所有的冷意全部烧毁。
他只觉得痛快!只觉得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一瓶烈酒的味道!
多好!
还有美酒相伴!
他就这么一口接一口地直接吞咽下去,像是连最后的理智也彻底丢失。
一瓶下肚,他眼前的景象已经开始模糊,他却豁然笑了。
借酒消愁,果然都是骗人的。这世上,哪有真正能一醉解千愁的事情!
不过是编出来,躲避现实罢了。
“咕咚——咕咚——”空空的酒瓶子在地上打了个圈,丢得老远。
他嗤笑一声,又从酒柜里取出另外一瓶。
门外,一直安静等待的人,终于按耐不住,一下子冲了进来。
“陛下,不要喝了,真的不要喝了。”乳母那苍老的脸颊,带着肉眼可见的悲愤,直接挡在了就贵面前。
陆琛似乎是花了两分钟,才反应过来,挡在面前的人是谁。
他轻轻一笑,眼神却很飘忽,直接拽起那一瓶酒,摇了摇头,“谁都不要管我。”
乳母心疼地看着他:“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了?能不能和我说说?”
陆琛愣了良久,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乳母这样的劝说声了。
他小的时候太不懂规矩,自持是皇长子,没把任何人看在眼底。母妃在大王妃手底下,被压得喘不过去,只一再地和他说要低调。可陆冥那个时候,天资聪明,已经展露无疑。
有一段时间,他急躁得无法控制。
像是不管做什么时候,都被人拿来比对。
看,陆冥殿下如果遇到这个事情,就会处理得非常漂亮。而不是直来直往,恣意妄为。
瞧,大殿下又发脾气了,这样的人,怎么能继承大统?
耳边,是各种别有深意的目光,眼前是各式诡异的献媚。
那个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被别人用饶有深意的目光窥视着。
时间久了,便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因为冲动,因为暴躁,他失手打死了一个喂马的侍从。
那个时候,他不过十五岁,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当着所有下人的面,那个侍从被他抽到没有气息,成了他“暴虐”的铁证!
虽然身份尊贵,侍从又是卖身皇家的奴仆,算不得大罪,但被有心人一度渲染,直接传了出去,随即民间声望一路跌破。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自己在外的名声,一直被陆冥压在底下。
人人都道,那长了一张仙人之姿的皇子悲悯天人,而他,不过是仗着出生,为所欲为。
父皇也曾经厌弃,宫里的人见风使舵,曾有一度,他的日子并不好过……
如今想想,和今晚比起来,竟然不过是往事一段。
毕竟,那些都是别人的心思浮动,今晚,他却被剜心,痛到不能自已。
他忽然抬头,眼底诡谲一闪,对着自己最信任的乳母,飘忽一笑:“知道父皇临终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他并不是失心疯一样,跑到这里。
他那晚,也曾受到重创。所有人都当他当时魔怔了,竟然会闭门不出,面对父皇的召见,置之不理。
只是,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莫名其妙。
这皇室,藏着太多秘密。表面上的风光尊荣,实际上,挖开来看,却让他几近发疯。
乳母震惊地看着赫默那一双眼。
那眼底,冰冷讥讽,似有寒光闪过。
有一种可怕的预感从四肢袭来。她脸上的皱纹开始颤抖,只是,望着陆琛那一双眼,她竟然不忍拒绝,分明是不该听的秘密,这一刻,她竟然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陆琛笑了,笑得眼中一片支离破碎。
这般漆黑的夜,他只能和一个从小伴着自己长大的乳母说这些,他甚至不敢告诉他的母亲,只因为,说出真相,她绝对接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