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便应该回去,哪怕对师叔撒谎,哪怕得罪师门,哪怕冒险应对师门的追杀,也要将她带走,他不该心存侥幸,想着都藏了那么久也平安无事,多等几天应该没关系。
命运不等人。
大错终铸成。
何况扶摇的遭遇,很大一部分和他有关,如果不是师叔路过璇玑皇宫突然要去拜访玉衡,如果他不是因为等得不耐四处乱逛遇见她,如果他不曾出现引得凤净梵追踪而至,扶摇不会被发现。
也许在以后的日子里,就算那次不被发现,日渐长大的扶摇迟早会被找出,遭遇那样的命运,但是无论如何,那一夜,是他无心中带来噩梦般的后果。
因了这样的后果,他负着沉重的罪,加倍的想补偿她,然而事发之后再多的弥补,也终难填平那巨大的疼痛的鸿沟。
有时也想,抹平那过去的人和事吧,把所有和当年有关的人都无声解决,她这一生便永无知道真相的机会,然而却又知道,他无权这么自私。
“破九霄”需要人世间来自**和心灵的最疼痛磨练,并安然渡过那些磨练,才有可能真正迈入巅峰,身世之痛对扶摇来说固然是彻骨的打击,但同时也是千载难逢的提升机会,他没有权利扼杀掉这样宝贵的机会。
哪怕留下这样的机会,意味着不给他自己机会。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不停歇的锻造扶摇筋骨,充实扶摇真力,修补扶摇经脉,便是因为害怕扶摇如果不够强大,在打击到来濒临提升时无力控制而走火入魔,那反而是害了她。
如今的扶摇,已经足够能力控制,他相信,也不再担心。
至于他自己……
长孙无极笑笑,笑意透明单薄如碎裂的一片玉白薄瓷,他抬起手,似乎觉得月光有些刺眼般遮住了眼。
掌心里玉白的莲花在月色的光影里清晰分明栩栩如生,他出神的看着,眼光浮浮沉沉,在岁月的罅隙里。
“无极,你手心里的莲花印记出生便有,而且越来越深,莫不意味着你将来的妻,是朵玉莲花?”三四岁的他坐在父皇膝头,翻父皇的奏折,听父皇唠唠叨叨第一万次谈他这朵莲花,顺手便把奏章上的批复改了。
“赶明儿给你在全天下找莲花般的女子。”父皇抱着他悠悠笑,一脸欣喜的神往,“什么样的莲花儿,配得上我家无极呢?”
他扭头,清晰的道:“不管是不是莲花,首先得是个好女人。”
父皇瞪大眼睛,似乎想不到三四岁的儿子会和他谈起好女人的问题,忍不住笑问;“无极认为什么样的女人是好女人?”
他扭回头去,继续改掉他看不顺眼的奏章:“会抱我,会为我哭。”
身后的父皇沉默了,他也沉默,抿着唇不言语——纵然有一万次父亲的拥抱,可是没有一次母亲的拥抱的他,依旧觉得冷而空虚。
童年的记忆,对他来说很多都很清晰,尤以这段对话更清晰,时常在心中翻腾而起,每掠过一次,都忍不住苦笑一下——何其简单的要求,对他,却又何其的难。
十三年岁月,没有人真正靠近他,世人说他天纵奇才心思诡诈不敢接近;父皇亲切慈祥却因多病有心无力,母后……母后从来都不需要他。
直到十三岁那年。
初遇她,因为觉得同病相怜,他难得的温情待她,当时并没有多想,然而当他给她梳头时她回首看他,那一刻的眼神令他心中砰然一震。
那一刻心中突然飘过一句话——她在为我哭。
因为了解、因为同情、因为深刻的同样的寂寞,因为知道那过早成熟的小小少年光华外表下的苦涩内心。
那一霎,最亲近的人都不曾给他的东西,她给了。
而那朵小小的莲花握进掌心时,他几乎是立即便下定了决心。
她便是他的那朵莲花。
于是便有了璇玑图,他轻轻巧巧却又义无反顾的,将自己的终生签给了她。
只是到得如今,她未必肯要了吧?
长孙无极淡淡的笑着,就一襟森凉的月色,倾酒千杯。
从月上喝到最为深黑的黎明,从最黑暗的黎明喝到天际鱼白晨曦初露,一斤装的最烈的酒坛子从树上堆到树下,满院子飘散馥郁的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