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骁只带着几名北凉扈从便出了下马嵬驿馆,无比轻车简从,伏天时分,京城燥热无比,蝉鸣呱噪得让人心烦,房顶空气里颤动着似雾非雾的白气儿,路上更是烫人脚板,富家翁装扮的徐骁走走停停,歇脚时在一个小摊子要了一碗豆腐,小瓷碗沁凉沁凉,端在手心有些舒畅,京城的小吃都如这碗杏仁豆腐儿差不多,讲究口味纯正,泾渭分明,凉的就要冰凉,恨不得带冰凌子,热的得是滚烫,绝不能温吞。
背微驼的徐骁坐在摊子前,与那些个靠几文钱一大碗冰镇杏仁豆腐解暑的京城百姓坐在一起,相当不起眼,徐骁拿着勺子,从瓷碗中刮出一小块半透明的漂亮豆腐,放入嘴中,尝着地道味道,微微一笑,这杏仁豆腐不看贵贱,并非富人家里往豆腐里头多浇放了桂花糖水便更好吃,还得能尝出一点若隐若现的苦意,这才合了古训“夏多苦”。徐骁要了两碗,一点不剩都吃完了,起身结账付了五文钱。
三文一碗,两碗五文。
徐骁继续前行,走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能望见钦天监所辖的司天台才停脚,这二十年他这位王朝中唯一的异姓王进京次数屈指可数,但没有一次来这为皇帝观天象颁历法的钦天监。
门口有禁卫重兵把守,闲杂人等别说进入,便是靠近都要被拘禁拷问,徐骁身后有枪仙王绣师弟在内的三名扈从,加上他本人临近钦天监后气势陡然一涨,那些禁卫竟是一时间都不敢上前放肆,直到徐骁离门不过十步,才有禁卫默默横矛,无需徐骁说话,当世最顶尖的枪法大家刘偃兵便怒喝道:“大胆!”
在刘偃兵面前持枪矛,实在是个笑话。而挡下可以佩剑上殿的北凉王,当然更是个笑话。
只不过禁卫职责所在,加上天子脚下,钦天监禁卫习惯了来访人士的毕恭毕敬,被喝斥后仍是持矛屹然不动,更有禁卫缓缓抽刀,钦天监是王朝重地,便是卿相豪门里的大人物,也不可和不敢擅闯!
一队与徐骁一样轻车简从的访客中走出一位相貌平平的少妇模样女子,温言道:“不可对北凉王无礼。”
禁卫瞧清楚了这少妇面容后,再不敢多看一眼,瞬间悉数跪地,刚要张嘴喊话,那女子便轻声道:“免了。”
徐骁转头看了看,微微惊讶,大概是本就驼背,也看不出是否弯腰鞠躬与否,淡淡说道:“徐骁恭迎皇后。”
不但如此,徐骁再不去看这凤仪天下整个王朝可谓是最身份尊贵的女子,只是斜了视线去瞧一名年轻女子,鼻尖上有些可爱雀斑,露出笑脸道:“隋珠公主咋一下子变成大姑娘家家了?记得上回见到还是个扎辫子的小妮子呢。”
这位公主貌似对徐骁并不陌生,做了个俏皮鬼脸,上前几步,拉住徐骁的手,轻声道:“徐伯伯,还记得上回你带小雅去吃杏仁豆腐吗,我回宫后让御膳房做啦,可都没那个味儿,想出宫再找,可惜没徐伯伯领路就找不着,那会儿都哭惨了!”
徐骁哈哈大笑,故意呼出一口气,“闻闻,刚尝了两碗,是不是都是杏仁豆腐味?”
隋珠公主捏住鼻子,哼哼道:“不好闻,徐伯伯骗人!”
徐骁对一旁那位王朝里最富盛名的女子态度不可谓不平淡唐突,可好像对眼前出了名顽劣的小公主却十分亲昵,以徐骁的地位,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骂你都算轻的,还得有点资历才可以被这人屠骂上几句,何需故作姿态?徐骁此生,当面骂过当朝首辅张巨鹿的恩师老首辅,骂过顾剑棠大将军,骂过淮南王,更打过靖安王,至于这趟入京,被他在殿外拿刀鞘打得半死的那位官员,虽说至今还躺在病榻上半死不活,可这清誉声名却在王朝扶摇直上,都夸赞说是国之股肱忠臣,要知道先前那家伙还被京师清流以及太学三万学子指摘作风不正,这会儿倒是异口同声大夸特夸了,可见能被北凉王兼大柱国的徐骁打骂上一顿,只要不死,都能保本不说,甚至还要大赚一笔。
徐骁让皇后先行进入钦天监,拉着隋珠公主后行,抬头瞥了眼“通微佳境”的御赐牌匾,嘲笑道:“通个屁幽!”
走在前头的皇后隐约皱眉,但脸上也只是微微一笑。
挽着徐骁手臂的隋珠公主却是使劲点头附和道:“佳个屁境!”
徐骁笑眯眯道:“还是小雅对伯伯的胃口,这段日子天天对着一帮碍眼的家伙,为了不去看他们,害得伯伯眼睛都不知道搁在哪里。”
唯恐天下不乱的隋珠公主嘿嘿一笑,做了个抹脖子的乖张手势,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轻声道:“徐伯伯把他们都喀嚓了才大快人心。”
徐骁叹气道:“可惜了,要有你这么个儿媳妇就好,回去伯伯一定要把凤年吊起来鞭打替小雅出气。这小子没福气不说,还在武当山上惹恼了小雅,该打!”
公主嗯嗯道:“既然伯伯都这么说了,不管真打假打,小雅就不跟那家伙一般见识啦。”
徐骁语重心长道:“小雅,别跟凤年这家伙一般见识就对了,下次再去北凉那边玩耍,可千万别再不去王府了,不差那几脚力气嘛,顺便让凤年带你看万鲤翻滚的景象,好看得很。小雅啊,凤年名中有凤,你名字中有风,这缘分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