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人影一闪,大司空章凝以他那个年纪绝对达不到的敏捷,迅速蹿了出来,一把就接过了那封状纸,扬眉笑道:“王爷真是光风霁月,胸怀浩荡!真真好男儿所为!既然王爷已经接下状纸,按照我大齐律令,您应当回避,由三公会同法司会审,这状纸还是交给我吧。”
“胡说,”康王霍然站起,伸手就去夺状纸,“这种胡言乱语的状纸,如何能准?以民告当朝亲王,流配千里,来人呀,给我把这无视朝廷法纪,擅自冲撞王轿的刁民给打死!”
“王爷。”章凝把手一缩,刚才的笑意已经不见,冷然道,“您熟读南齐律法,今天怎么当着下属的面,说出这样字字荒谬的话来?状纸还未查实,如何能先判定它胡言乱语?您接下状纸万众所见,这便意味着朝廷准状,如何能够自己否定?以民告官足可流配,但是以民告王,我南齐律法上却没有处罚,更何况乱棍打死?王爷,您代表朝廷,这些话,还是收回的好!”
“状告亲王的状纸,大司空你也敢接?”
“如何不敢?”章凝眉毛一挑,“再说老夫可无权去接,只有当朝亲王可以接,您——接了!”
“那不是我接的!”康王脸色紫胀。
“哦?”章凝忽然又笑了,小胡子一撇一撇,“那是谁接的呢?”
康王保养良好的小白脸忽然更紫,张张嘴,终究是没说得出话来。
章凝斜瞥他一眼,硬板板地道:“或者王爷可以到太后面前折辩一下,老臣是不能论断的。”
康王干脆把嘴闭成蚌壳了。
两人这一番唇枪舌剑,四面的官员都已听呆了,至于百姓,早已驱散开去。只是众人还不肯走远,都在远处兴奋地指指点点。
董旷看着这两个朝中大佬当街唇枪舌剑,大汗滚滚而下——这下好了,直接卷入最高等级的朝争中去了,听闻三公一直和康王不对付,还以为这些贵人好歹能维持住场面功夫,谁知道吵起架来,也就是村巷农夫水准。
“王爷,章大司空。”乔雨润此时终于插上话,急忙上前施礼,道,“太后有令,一切重大刑案,当地西局都有权监督或参与侦缉,西局乔雨润,愿为两位效犬马之劳。”
“正当如此,”康王松口气,立即接话,“本王觉得……”
“下官,昭阳同知太史阑。”忽然一个清清冷冷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
听到这个名字,大佬们都眉头一挑,康王霍然抬头,连章凝都赶紧转过身来,睁大了老眼,看那模样,恨不得掏个眼镜出来立即戴上。
太史阑已经走上前来,一手还扶着两腿有点发软的陈暮。
大佬们眼神一缩。
对面的女子,穿着合身的官服,女子穿男子官服,一般总会觉得有些古怪,南齐官员的官服颜色又是靛青色,很厚重的颜色,把人的脸总会衬得灰扑扑的。但这样的衣服穿在眼前这个女子身上,只令人觉得挺拔,觉得修长,觉得大气而鲜明,像郁郁的青松,傲然立在地平线那端。
而她双眉舒展,狭长的眸子眸光坚定,脸部线条精致利落,一种宜男宜女的俊美。
很少见的容貌气质,一时很难说美或不美,但却可以肯定,绝对是一眼不忘的类型。
康王的眼神缩起,他很快想起,面前这个女子,虽然出身微末,却能算上皇朝最高统治者的敌人,马上,也会是他的敌人。
真难以想象,并令人不舒服。
章凝的老眼里,却充满欣赏,如果说之前他听说太史阑的事情,还觉得有夸大的成分,可今日一见本人,感受到那般超拔少见的气质,阅遍天下英杰的老臣立即觉得,所谓传言,果真不虚也!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做出那样的事!
“太史阑,你有什么话说?”章凝眼看康王似乎要说话的样子,赶紧抢先。
“下官以为,西局不适合参与此案。”太史阑淡淡道,“在陈暮今日拦王驾告状之前,下官刚刚也接了一张状纸。根据那张状纸叙述的内容,下官以为,西局理应回避。”
“什么状纸?”康王和章凝异口同声,随即两人对视一眼。
噼里啪啦似有火花。
太史阑丝毫不受影响,对章凝躬了一躬,“已经涉及案件秘密,不宜在此地谈及,请王爷和大人移步总督府或昭阳府,择日开审之后,下官自然会令首告者出面。”
“那是自然。”章凝立即对自己随从道,“将状纸誊抄一份,连同今日事一并写个折子,快马传驿回京,请陛下和太后旨意,着大司徒大司马及刑部尚书立即赶来昭阳城,择日开审。”
章凝的人领命而去,康王和乔雨润,阴冷地注视着那人的背影,康王对乔雨润使了个眼色,乔雨润不动声色点了下头,便要退下。
太史阑忽然道:“此案也和西局乔大人有关联,请章大司空对此有所安排。”
“太史阑你是要血口喷人吗?”乔雨润站定,冷笑。
“太史同知。”章凝和颜悦色地道,“这话不能轻易说,是有人状告西局吗?状纸如何说?”
“是,”太史阑一点头,“龙莽岭残余盗匪,状告西局指挥使乔雨润,为虎作伥,杀人灭口。”
她只说了这两句,便闭嘴,章凝更加眉开眼笑地道,“啊,那就是有嫌疑了,按照律令,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西局知法犯法更罪加一等,此刻虽然还没查实,但乔指挥使身有嫌疑,理当暂停西局指挥使之职。老夫觉得,暂停不必了,但是乔指挥使最近不宜再回西局,并指挥西局诸般事务,西局可暂由西凌总督府代管,待乔大人洗清冤屈后,自当官复原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