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点的是她最喜欢的口味。”邱澹说,“听说双生子在很多地方都很像,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许幼南牵动僵硬的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来,忐忑道:“……谢谢。”
邱澹说:“听说你们一起在陆沉光身边待了八年,能跟我讲讲那几年发生过的事吗?”
许幼南坐立不安,觉得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邱澹已经知道她身份了,可是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还要问她以前的事?
因为顾忌着说出来的东西可能会刺激到邱澹,许幼南还没想好要不要开口,就听邱澹道:“算了,不用说这些,你跟我说一说……你们在遇到陆沉光之前的事吧,可以吗?”
在遇到陆沉光之前的那八年,大概是许幼南这前半生最落魄的回忆。当初许从临没少问她,每一次都被她气哼哼的拒绝了,久而久之,许从临就知道她不想谈起那段时光,也就不问了。许幼南没想到,邱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问起。
那时候的事情也不是不能说,只是当初一想起,难免就想到陈幼北,她心里膈应,所以才不愿意开口。但是现在,陈幼北虽然没有变回以前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北,却也和先前构陷她的陈幼北大相庭径。被催眠后,她甚至成了另一个“许幼南”,连自我都失去了,她的那个心结已经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不知道邱澹为什么想知道,想了想,许幼南还是将那段记忆翻腾出来摆在了他面前。
自懂事起,最清晰的记忆就是,带着病弱的小北,跟着仓惶憔悴的母亲一起逃亡。因为害怕买车票住旅店的信息会被那些索命的人查询到,母女三人只能奔走在昏暗肮脏的小巷,去找那些隐藏着的不需要身份证就能入住的小旅馆,其间没少闯进黑店。身上又没有值钱的东西,一个弱女子两个瘦巴巴的小孩,也做不了重活,遭遇殴打和谩骂是常有的事,倒霉的时候还被人贩子卖到夜总会过。
虽然对母亲的偏心心存怨言,但是不可否认,许幼南是感激她的,感激她在那样艰难的岁月里,没有丢掉她和陈幼北这两个累赘。
最艰难的时间却是母亲身故之后,遇到陆沉光之前。
暂居的破败小楼里,邻居是一对热心的夫妻,帮着处理了大人的后事之后,还想将许幼南和陈幼北送到孤儿院里去,但是在被追得最狼狈的时候,她妈都没有想过将那些人想要的项链交出去,她说:“他们拿到东西,我们就该死了。”许幼南不敢冒险,去孤儿院?要是被那些人找到怎么办?素未谋面的父亲或许并不知道她们姐妹的存在,即使知道,大概也并不在意她们的性命。
那些人会杀了她们的。
于是许幼南在邻居出门的时候,牵着陈幼北小小的手,悄悄溜出了门。
最后当然没能逃走,她带着幼妹,在生母死后的第四天,跪在心软的女主人面前,哭得涕泗横流,而后认了新的父母。
平静的生活却只维持了一年,求来的亲人双双死在意外事故里。许幼南和陈幼北再次没了依靠,这次就找不到那样善良的人了,失去至亲后的一年时间,足够让许幼南认清现实的真实面目。
再坚强,也不过一个不到八岁的孩子而已,许幼南一度十分茫然,但是身后那只拽着她衣角的小手一直不曾放开,她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瘦得不成人样的妹妹眨着一双怯怯的眼,眼含依赖地喊她:“姐姐。”
“姐姐,不要丢下我……”睡觉时缩在许幼南怀里的时候、醒来没看见许幼南的时候、因为许幼南要去上班不得不将她寄放在收废品的邻居家的时候,陈幼北都会哭着喊出这句话来,是撒娇,是无措,是恐慌。
许幼南想,那时候她大概就是陈幼北心里的一片天,撑起了她所有的世界。
在偶然撞到陆沉光身上前,她被迫扔掉了八岁的孩子该有的纯真和稚嫩,成为了一家小饭馆里的小小童工,晚上下班还会跑到那条以脏乱差闻名的花街上,到酒吧发廊里乱窜,希望能找到另外的工作,能让她挣到额外的工资。那样的话,她也许能给妹妹换一件合身的衣裳。去的次数多了,和酒吧里坐台的姐姐们熟悉起来,那些出卖了自尊、在社会最底层摸爬打滚的女人们,总有感性的时候,很乐意动一动恻隐之心,给她介绍一些轻便的工作。
“你——”邱澹开口,又蓦地顿住,生硬地咽下下意识吐出的字眼,“她是怎么遇见陆沉光的?”
邱澹刚才那反应,让许幼南几乎可以确定,他真的已经知道了。但在说完这段不太愿意提起的童年后,许幼南的心莫名的平静下来,紧张与忐忑竟然散去了大半。
“这个……我不太清楚。”许幼南垂着眼睛微微一笑,“总之后来我们再也不用过得那么凄惨了。”
所以对陆沉光的感情,并没有没有来由,也并不是仅仅因为他的优秀和个人魅力,那么多年累积下来的依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质。
许幼南突然又想,她的小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和她疏远了呢?
确切的她想不起来,但是隐约记得是从小学毕业开始。陈幼北因为身体太弱,不被允许去学校上课,陆沉光将她好好养在家里,一边调养身体,一边给她请家教。那时候她隐藏的野性逐渐暴露,最后索性不再遮遮掩掩,每天放学都沉迷于和学校里的小伙伴四处玩耍,回去后也喜欢挨在陆沉光身边跑来跑去,陪伴陈幼北的时间越来越少。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妹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功改掉了睡觉必须要抱着她睡的习惯。
陈幼北最后一次表现出对她的在乎,好像是在她升上初中开学的那一天,她参加完摸底考试,兴冲冲的跑回家,想要陆沉光带她们出去吃饭庆祝一下。进门后却听到了陈幼北歇斯底里的嘶吼:“……我讨厌你!她应该是我的!你把我姐姐还给我!”
陈幼北颤抖的声音里难以掩藏的无助让她至今还记忆犹新。
或许陈幼北被催眠前给她打的那一个电话,也能算做一次。那一声饱含委屈的“姐”,那长达半个小时的沉默,甚至让她放弃了要找回因为催眠而丢失的记忆的想法。
邱澹沉默着没有再开口,包厢里一时陷入沉寂。许幼南若有所觉的抬起眼帘,蓦然撞进邱澹漆黑的眼眸。里面的情绪依旧掩藏得完美,她什么都看不见。
放松的神经莫名的再次绷紧,许幼南正想开口打破这奇怪的氛围,邱澹就站了起来,径直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神色异常的认真。
“你……”许幼南跟着站起来,才刚张口,话语就被邱澹出人意料的拥抱打断。
许幼南僵着身体,感受着邱澹强大得让她无法挣扎的力道,心脏都在小心的颤抖。
邱澹就这样抱着许幼南,什么话都不说,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不知煎熬了几分钟,察觉到邱澹终于稍稍松了手臂,许幼南高悬的心一点点往下降,却突然听邱澹说:“陈幼北小姐,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许幼南脸上僵住的表情一点点崩裂,邱澹这句突然响在她耳畔的话,让她感觉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邱澹爱上陈幼北?这是在开玩笑?!
许幼南可不认为这句话是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的,刚才邱澹的一些列行为分明就是已经认出她了!
警报猝然拉响,许幼南浑身戒备着,时刻准备着反击,谁料邱澹却仿佛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反应,而是轻声说道:“但是我已经跟南南说好了,过一段时间我们就结婚。再见,陈幼北小姐。”
邱澹的语气堪称温和,其中一丝淡淡的温柔,听在许幼南耳中,觉得莫名的难受。看着邱澹毫不犹豫转身离开,许幼南久久回不过神来。
回到家的时候,许幼南还有些神思恍惚。许从临和李曌出门办事去了,许幼南去看了许奶奶之后,正准备回自己房间,就撞见了刚从外面回来的许元良,有些惊讶,“爸爸?你现在可以出门了?”
摘下墨镜,递给旁边的佣人,又将遮掩了大半脸的衣领给拉下来,许元良一边走,一边道:“小心一些,就不会被人发现,不过被人看见也没关系,我可没说自己要死了,都是他们自己猜测的。”
实际上许元良已经无意隐藏自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消息,之所以这样打扮,是因为外面的局势虽然在渐渐平息,却还不能让他彻底放下心来,谨慎是他一直坚持的好习惯。
“过来,跟爸爸说说,这是怎么了?”在沙发上以一个十分放松的姿势坐下,许元良冲着站在楼梯口的许幼南招手。
到底是父女,许元良虽然在那些情人眼里是个渣,但是对于许从临和许幼南他一直都十分上心,许幼南的心不在焉他只一眼就瞧出了问题。
许幼南却不太乐意跟许元良谈邱澹的话题,走过去在许元良身边坐下,转移话题问道:“爸爸,你身体都还没彻底恢复,出门做什么?有事不能交代大哥他们去做吗?”
见许幼南明显不想谈,许元良也不逼她,笑道:“去看你未来公公了。”
陆谦至今未醒,被许元良安排在医院,还派了人过去看护。按照医生的话来说,陆谦可能不会再醒过来了,后半生都将维持这样的植物人状态。
不管是按照许元良和陆谦之间的哪一种关系,许元良去看陆谦,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许幼南就是觉得别扭,也不好说什么。但是听许元良解释过后,许幼南沉默几秒,幽幽问道:“只是去了医院吗?”
许元良一愣,继而挑眉,“连爸爸都不相信了吗?”
“那你身上这浓郁的香水味是哪里来的?”不顾这句话将许元良炸成了什么样,许幼南凑上去,仔细闻了一下,花了几秒钟时间来翻找记忆,然后肯定地道:“是那个来自H国的小模特?不是断了吗?怎么又扯上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