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她发现她找不到车门。这车竟然浑然一体。
还是慕容翊走上前去,在车门某个位置一摸,咔哒一声,两扇门向两边分开。
姹紫已经认出了这辆车,回头对慕容翊看了一眼。
慕容翊站在车门前,微微闭了眼。
不用去看,他也知道这马车沉重,因为外面一层渊铁,里面一层阴沉木,刀枪不入且不惧水火。
也知道里面壁内嵌着好些武器,刀剑弩箭机簧弩都有。
知道窗下暗格里藏有毒药迷烟。
知道靠背背后有暗门,拉开之后是各种可以吃上一个月不重复的干粮。
知道弯下腰去,拉出一个抽屉,里面是各色衣裳人皮面具易容用品,可以随时进行改装。
因为这本就是他送给她用来防身的东西。
在秘密基地造了三个多月才成功的世上独一无二的移动堡垒。
在解决春闱事件的那天晚上,也是在暴露身份后破冰的那天晚上,作为礼物送给了她。
那时候春光正好,掬美楼一掬春风正美,他为她祈福的金球散在夜空中,金光浮沉,他记得她当时眸底含笑,春色在她眼波中脉脉。
转眼风啸雪寒,那些金球不知散去了哪里,他送给她的马车,却已经无声还回了他眼前。
不止马车。
桌几上整整齐齐叠着渊铁丝甲。
墙壁上挂着他送给过她的骨雕、八宝琉璃胭脂和贝珠小鱼形状项链。
不用拉开座位下的抽屉,他知道那一套银白色礼服,还有他曾送过的深海明珠,珍珠貂皮,铁兽皮靴……应该都在其中。
那些他为她搜罗、亲手制作、亲手送出的所有礼物。
今日,都平静而沉默地还回了他手中。
慕容翊忽然弯下身。
像是忽然被谁刺了一刀。
他受伤至今,沉疴在身,但从出重明宫后,只要站着,就还是直着的,唯有此刻,忽然蜷曲如虾,仿佛终于不堪这盛都雪日,风大雪寒。
因为。
我不惧这人间带血阴谋,处处艰危,步步竭蹶,生死相博。
我只怕。
你我背离,天涯永别。
……
萧家的马车,原本停在路边,忽然来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士兵,跳上了车辕。
车厢里本就惴惴不安的萧家女眷顿时惊叫成一团。
萧老太君猛然抓住了刚进来的萧问柳,厉声道:“你果然——你果然——”
“祖母和各位婶婶姐妹稍安勿躁。”萧问柳平静地道,“放心,我说过大家性命无虞。”
“萧问柳!”萧老太君道,“你是不是把我们献给了铁慈?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打算送我们出城!铁慈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般无情无义,连亲祖母都能出卖!枉我还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你这个萧家的叛徒!”
车厢里的人这才明白过来,顿时怒骂的,哭泣的,哀求的,吵得不堪。
萧问柳只站在车门口,垂着眼,面无表情。
萧老太君怒骂之后,却又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如此用力,捏得萧问柳眉头一皱。
萧老太君的声音低而急切,“问柳!你是不是答应了铁慈什么!还是铁慈给你许诺了什么!你别天真了,萧家犯下的是满门抄斩的大逆罪行!就算铁慈答应你网开一面,那也最多留条性命,流放千里,你是要你年近古稀的祖母走这千里流放路,还是要你这些娇生惯养的婶娘走?你觉得谁能活着走下来?明明我们还有生路,你却将祖母婶母姐妹亲手送到铁慈手中,你就不怕死后不能入祖坟,不怕这天下笑你愚蠢骂你不孝……不怕那柿饼噎人吗!”
最后一句稍稍一顿,手一紧,寒意如冰。
萧问柳抬起眼,这一霎她的眼眸明亮而冷锐,看得萧老太君心中一颤,恍惚中才想起,虽然这两年萧问柳表现得像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皇族王妃,但当年在东明,她是所有子弟之中,最任性淘气的那一个。
她软下声音,“问柳,不要这样,你太年轻,不知道大人物的朝令夕改,翻脸无情。你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
“我想过了,现在是我能给大乾,给萧家的最好的办法。祖母请想一想,就凭我们这些女眷,能在交战时刻出城吗?出城后能保证安全吗?不出城留在城中,也一定会被搜出来,那就是个大逆罪人了!”
“现在我们依旧是!而且连最后的转圜机会都没了!”
“祖母放心,只要今日你上一次城楼,您和婶娘姐妹们的性命,就一定无妨。”
萧老太君又急又气,“萧问柳,你连你自己……”
萧问柳打断了她的话,“祖母责我怪我都成,但是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保全萧家女眷的法子。”
“天真!痴愚!”萧老太君怒斥,“大罪若此,铁慈凭什么放了我们!”
萧老太君同样出身不凡,熟知经律,很清楚便是上城劝降,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流放,一样是个死。
她注视萧问柳的眼神恨极,为她的天真和顽固。
半晌她切齿道:“那你就陪着我们一起死吧!”
萧问柳却只凄然笑笑,摇摇头,便要退下车去,忽然一个妇人冲过来,对着她裙摆恶狠狠啐了一口。
骂道:“吃里扒外的贱人!”
兰仙一直红着眼圈看着,此时袖子一捋就要冲上去,被萧问柳拉住。
她没有理会弄脏的裙子,下了车,跟在车边步行。
有人打开窗户,想要跳车,头还没伸出来,外头士兵长枪一架,那脑袋便缩了回去,
车厢内哭骂声四起,这些平日里总爱端着所谓教养风度的贵夫人们,此刻用尽了污言秽语,来问候她们的侄女和姐妹。
萧问柳始终平静地听着,只是脸色越来越白。
有那么一刻,她抬起头,似乎想要隔着云端,看见她想看见的人。
只可惜天际云层低垂,阴沉黝暗,不见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