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第一次觉得脑子不够用。
这些人的肠子,得走出个九曲十八弯。
话还没说完,但游卫瑄显然已经不想听了。
她的血也快流干了。
梁上轻飘飘地飘下一个人,是小影,这看起来天真的小丫鬟,此刻面色阴冷。
慕容翊看见她,肩膀微微一松,而铁慈神情却微微一绷。
在那废弃的院子围墙外面,她虽然早有防备,但还是能感觉到这个丫鬟所拥有的强大的武力,出手是那种不讲求花哨只讲求实用的类型,一击必中,驭电追风。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躲过,但险些真落了下去,最后不得不动用了瞬移。
现在她气血翻腾,半天都压不下去。
慕容翊的放松却是因为,他早就知道梁上有这么个人,并且确定自己可能还不是对手,他一直等着对方出手,尤其在游卫瑄被刺,和铁慈出现那一刻。
但对方一直不动,反而让他有些紧张,怕危机忽如其来,在场敌人太多,自己护不住铁慈。
此刻看对方终于肯下来,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
小影向前走了几步,看着游卫瑄的腹部,愤怒地尖声道:“为什么不让我出手!”
先前游卫瑄大叫不要,是对她说的。
游卫瑄只向她伸手,指尖殷红,犹在滴血,小影冷冷地看着她,最终还是扶住了她。
对面,游筠似乎并不在意小影的忽然出现,整了整自己的衣襟,从地上拈起那根沾血的钢针,指尖拨弄了几下,钢针忽然一节节地缩了进去,最后只剩下短短的半根手指长的一截。
连他的大肚皮都戳不破。
然后他从衣袍里掏出一个已经瘪了的血袋,随手扔了。
这是跑江湖常用的障眼法,他也用得精熟。
游卫瑄的眼眸又慢慢转向慕容翊。
慕容翊衣袍上破了一个洞,洞里露出点青紫色的光,他慢慢地摊开手掌,掌心鲜血淋漓。
原来那刀没能插进去,原来血是来自于掌心。
游卫瑄露出了点放松的笑意。
倒是小影不可思议地瞪着慕容翊,她自己的药她自己清楚,可以说是见血封喉,就算没被伤到要害,可这掌心受伤是实打实的,这都能没事?
她却不晓得慕容翊之前中过一场毒,虽然险些要了命,但在魃族呆了那段时间,以毒攻毒,体质改变,现在绝大部分的毒药对他都没有预定的效果了。
游卫瑄对这个结果并无不满。
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倾心过,示好过,试探过,在他面前的短短时光,始终希望能做最好的自己,然后最后一霎这个执念最深的愿望也破灭了。
她想和他说,她本没有这么卑劣的,都是迫不得已,她只是想借铁慈的力和势杀了游氏父子,之后只要朝廷不逼迫太过,她想过做个傀儡燕南王,她最初想要的,真的只是不受逼迫,安定生活,和开了智的弟弟一起,安然终老。
她在围墙外小影出手之前,并没有想过要他和铁慈的命。
然而春娃落了下去,那一刻她无能为力,忽然生恨,杀机忽生。
从小到大,想得到的总是那么难。
同样是女子,铁慈就比她容易。
凭什么?
那些经年压抑的愤懑和恨意,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化为腰间的短刀,刺向了恩人和她所爱的人,从此停留在染血的黑暗里,无鞘不回。
然而这些,都没有说的必要了。
她转过眼,游卫瑆还蹲在地上,死都不肯抬头。
那刀落在她的血泊里,轻轻晃荡,血泊上映着游卫瑆的脸,闭着眼睛,不听不看。
他再次关上心门,想离这个世界远一点,再远一点。
有那么一瞬间,铁慈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慕容翊紧紧拉住了。
时光可以倒流,罪恶却不能被救赎,他不允许这样一个人继续存活。
一只染血的手忽然垂了下去,轻轻捡起了刀,刀尖粘起长长一丝血液,被风一吹,散了。
铁慈看见游卫瑄捡起了刀,而游卫瑆就在她面前。
她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被慕容翊按住了肩。
游卫瑄感觉到了她的动静,抬起眼,露出一个有点模糊的笑容。
刀尖一反,向内,对着咽喉,一压。
鲜血喷溅。
只溅了一点便止住,毕竟她也没有多少血可以流了。
在众人震惊的目视下,游卫瑄拍了拍游卫瑆的头。
游卫瑆下意识抬起头。
游卫瑄的手还停留在咽喉上,那里豁开了一个不大的口子,她用含糊的声音对弟弟道:“姐姐做了错事,羞愧自尽了,与你无关。”
“我有错,我自尽,与你无关。”
“真的,与你无关。”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一遍遍的和他说,不是你,没关系。
她知道这是个痴心孩子,过深的刺激会让他再闭心门,她没能做那个把他拉出来的人,但她不能让他再因为自己的原因被推回去。
她知道他会被动接纳,只要一遍遍对他说,他就会记住最后那句话。
和你没关系啊,我的弟弟。
你始终是那个最干净最清澈的好孩子。
是母亲当年病逝前,在病床前让我发誓用命来保护的一母同胞。
那许多年你因为痴傻被欺侮,我因为是女子却占据世子位被针对,你为我打过架,我也为你打过架,那时候我便发誓,我和你一生荣辱与共,我要为你争来所有你该获得的一切,我要让所有不看好我们的人都俯伏在我们的脚下,为此我可以丢弃友谊、亲情、爱情和良心。
但就如慕容翊说的那样,我其实从来都不知道你需要的是什么,没有真正懂过你,所以我不能真正救赎你,最终被命运惩罚。
“没关系,不是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归入寂静。
红艳艳的喜堂,那一片红成了海,沉溺的,粘稠的,浓厚的,刺眼的海。
她在海中沉睡,灵魂无处可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