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慈抬脸,是个不认识的中年人,人看起来本分老实,眼神却十分灵活,大致也就明白了是什么人,招手道:“是你啊,过来坐,今日城门关了进不去,我就在这住一晚,没想到你倒出来了。”
那中年人便笑着过来,十分自然地坐了,他身后跟着的小厮给两人斟茶,笑道:“进城不许进,出城是许的。好几年没见少东家了,您瞧着越发精神了!多亏您开恩,给咱掌柜脱了籍,又给咱们少爷寻了明师。小彭少爷如今,书读得可好呐。”
这是在通报对方的姓,铁慈摇手笑道:“都是一家人嘛,彭掌柜近来可好?”
两人寒暄了几句,彭掌柜就很自然地说要给少东家安排住宿,一行人离开茶棚。她们刚起身,旁边一桌上的茶客就叫结账,茶棚伙计正要过来,忽然外头又进来一个高大彪悍的汉子,左顾右盼的找人,看见一桌年轻男子在喝茶,眼睛一亮就过去坐下了。
那几个年轻男子莫名其妙地看着来人,来人鬼兮兮地在桌子下从袖袋里摸出个东西,给众人亮了一下,又飞快地收了回去,悄声道:“诸位公子一看就是识货人,瑰奇斋最新到货的轻便折叠伞要不要?市面上不是威爱屁客户可买不着!”
几个衣着不错的男子对望一眼,恍然大悟。
哦,黄牛。
昆州新开不久的瑰奇斋以“难上楼,多奇物”闻名,先不说二楼需要达到一定的购买值才能上楼,楼上的东西件件稀奇,就是一楼普通货物,也很多式样新奇,一货难求,开张不久门槛挤塌,以至于一楼也开始了每日限定人数接待,排队要排很久。这般的火爆也就催生了一种新兴职业,代排队代买,或者干脆自己整日排队,进入扫货后再高价转手,因为排队的人太多,后者还颇受欢迎。
也因此,这汉子一冒出来,几个公子就心知肚明,手一抬揽住了他的肩,就开始称兄道弟暗中还价。
那边几个原本要跟着铁慈等人出去的茶客,对看一眼,都觉得那边一桌更像是接头捣鬼,都坐了下来。
茶棚外,已经走出好远的铁慈,发现居然没有一个人跟来,倒有几分诧异。
彭掌柜头也不回地笑道:“您莫担心,监视的人会被留住的。”
铁慈知道师父旗下的各大商号的掌柜,个个都是精明人物,也便不再问。
彭掌柜没有带她去客栈,而是将她带到离城门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子,这个小院子有座小木楼,二楼有个平台作为晒干菜稻谷的地方,从这里可以看见城头之上守城士兵巡逻列队。
在楼下,两人对坐了,彭掌柜取出一个盒子推向铁慈,面带恭敬。
铁慈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张黑色玉片,上面雕刻着几个字母,她翻开背面,看见背面刻着“全国分号通行调用。”
铁慈愕然。
这是师父名下商号的黑卡,代表着在师父名下商号的调用权,目前为止师父的徒弟中只有大师兄和三师姐有。据她所知,黑卡本身还分等级,最起码大师兄的黑卡上的字填的是珍珠粉,也就是黑底白字,而这张卡字母填了金粉,黑底金字,这应该是最高等级的黑卡了。
彭掌柜恭敬地道:“殿下,从今日起,开源商号在燕南十三家商铺所有人员归您调遣,每日店铺流水皆在此,店铺已经做好了准备,您可随时调用所有店铺当日存银一半。燕南我们新开的钱庄您也可以凭黑卡调银。燕南这边之前云老总说人恶地薄,不屑于来挣钱,所以店铺不多,如果您需要调用周边黔州和湖广的店铺人员金银,这边还有账册,若您要全国店铺总账,这个大概需要一段时间……”说着就要掏册子。
“慢,慢。”铁慈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为什么师父忽然给我黑卡?”
她知道自己身份敏感,从来无意窥探师父的商业版图,也非常理解师父的有所保留。她在历朝历代中算个很穷的皇太女,因为深宫被监视那许多年,无法大肆发展自己的产业,也无权去笼络富商,虽然顾小小帮她置办经营了一些产业,但也多半分布在中州等地,不过她也无需交联重臣,经营人脉,所以穷倒也无所谓。反正皇太女份例和小小给的分红也够她花了。
没想到师父忽然一撒手,给了她这么大的惊吓。
不是惊喜,是惊吓。师父看似潇洒浪荡,实则是个谨慎的人,她有很多秘密,可铁慈敢说就连和师父相处最多的大师兄和三师姐都未必清楚。师父于这红尘似乎总有一种隔膜感,超然物外,冷眼看世,对她的事虽也关心,但更多的是旁观,铁慈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忽然改变主意,就算改变主意找传人,也不该是给身处皇室的她啊。
若在往日,铁慈少不得感激涕零,此刻却忽然想起魃族山谷里,姹紫和她说的话。
至此恍然大悟。
不惜自掘根基,也要逼得师父让利,是这个疯子的风格。
她忽然沉默,彭掌柜还以为她是为云老总的慷慨感动,也十分唏嘘地道:“云老总对殿下您,可真是头一份啊……”
像他这样的商号老人,听见这个决议,都吓了一跳,内心不赞成呢。
毕竟他们才知道云不慈的商业帝国到底有多大。这样的基业,用来辅佐帝王最好不过,但是全部交托给帝王,焉知将来会不会引发事端。
毕竟谁都知道,皇室是足可吞噬一切的深渊。
铁慈如今瞧着英明仁德,但是人一旦掌控权力,那是会变的。
只是听说当时对着所有人的苦劝,云老总只是哈哈一笑,挥挥手,说一声:“想多了,我可是这世上最强大的人呢。”
云老总说话一向着三不着两的,但关键事务却从来不容违拗,众人苦笑,也只能服从。
彭掌柜看着眼神动荡的铁慈,还以为她沉浸在感动中,心中略觉安慰。
在他想来,这些上位者,对于这样的馈赠,总是要假惺惺推辞几句的,想好了劝说的言辞,结果铁慈沉默一会,抬头一笑,坦然收了盒子,道:“既如此,替我谢过师父。确实,钱我要,人我也要。我要知道燕南王府的女世子和她弟弟现在怎样了。”
彭掌柜一怔,随即端正了脸色,道:“女世子本该前日出嫁,但不知道为何,忽然改了日期,三日后将从王府嫁出,嫁往会川常家。我们私下打听过,好像是在出嫁那日,女世子的那位傻子弟弟忽然出逃,险些给他逃出了王府,才导致婚礼临时叫停。”
“现在游卫瑆在哪里?”
“应该是转移了,但是转移到哪里,我们还没打听出来。”
“我要随你们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