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翊笑道:“这小洞口看着有什么意思?我听说燕南有个民族,有个节日叫澡塘会。到了那一日,全族男女老少,都去泡温泉,人人不着寸缕,赤诚相对。旁边还有集市歌舞,甚至还可以一边泡一边做生意,泡完了就地铺上棉被褥子,幕天席地睡一觉,如此泡上七八天十来天,尽兴而归。这咱们要是遇上,一定得去泡一泡……”言下之意十分向往。
但他一边十分憧憬地说,一边手指在舱壁上无声地划了几下,顿时一块木板掉落,他悄悄凑上去。
隔壁房间黑乎乎的,他还没分辨出轮廓,忽然外头一阵喧嚣,随即有人急急敲门。
正在换衣服的铁慈愕然。
她身份尊贵,任谁也不能这么粗暴地敲她的门。出什么事了?
她立即脱彩裙,但这衣裳十分复杂,扣子极多,她飞快地一个个解着。
丹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十分急促:“殿下!您在吗!出事了!”
底下,仰头看着上方舱房的胡参将悲愤地道:“这大白日的,殿下何以闭门不出?是要关起门来密谋对付咱们吗!”
丹霜放低声音:“殿下,萧总管忽然倒下,似乎是中了毒,他是吃了您赐的酒倒下的,您快点出来,再不出来南粤水军要哗变了!”
铁慈:“……让赤雪和万纪去安抚!我马上就来!”
这破裙子扣子太多了!
底下咆哮的声音她都隐约听见了,“……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太女却拖延推诿不出,莫不是人已经跑了……”
正在给萧雪崖把脉的赤雪冷声道:“这位将军请慎言!殿下何等尊贵,岂容你出言污蔑!”
她仰头看了一眼还没开门的舱房,心中焦灼,隐约猜到可能殿下此刻不便,这可真是不巧,心血来潮来这一出,现在解释都没法解释,青天白日的关着门,出了大事都不出来,看在谁眼里都难免疑惑更深。
丹霜趴在门上低声喊:“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铁慈不出来,语气焦灼,看在底下那群人眼中更加火上浇油,不知道谁忽然吹响了号角,雄浑之声在整个浮光江面上回荡,周围战船纷纷放下搭板,无数士兵聚拢而来。
铁慈船上的她的护卫们也纷纷冲上了甲板。
铁慈嘣地一下,扯断了所有的纽扣,将裙子一扔,抓起自己的衣裳就穿。
隔壁吱呀一声门开了,似乎是慕容翊提前一步换回了衣裳,出门去了。
他一出去,铁慈就听见头顶嗖嗖声响,脚下微微震动,生怕等会对峙起来,他和他那些无法无天的人将事情激化,急声道:“稳定事态,莫要冲突!”
南粤水军本就归属感不强,萧雪崖出事,一个处理不好,兵变不是闹着玩的。
铁慈想过初见南粤水军会闹事,想过收服燕南后南粤水军会尾大不掉,却从没想到,在这步步为营终于收服萧雪崖的庆功时刻,忽然出了这岔子。
但再仔细一想,若要出幺蛾子,真是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辰了。
萧雪崖刚刚归顺,麾下将领却还没转过弯,更不要说只听萧雪崖对萧雪崖无比爱戴的南粤水军。
信任还没建立,事情却已发生,他们会觉得她过河拆桥,会觉得她谋夺兵权不择手段。
扣上最后一个扣子,霍霍一声腰带盘上腰间,玉笔在腰后荡出雪白的弧线,铁慈砰地一声推门而出。
底下人甚至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正吵得沸反盈天。
赤雪从萧雪崖身边站起来,神情凝重,四面的人灼灼看着她,她心中叹了口气。
有些话不能说,却又不能不说。
她道:“我不能确定大总管这是急病还是中毒……”
话音未落,众人哗然,几乎立即就有人喝骂起来。
一名副将大声道:“大帅是喝了那酒才中毒的!”
众人目光落在那壶酒上,有人拿过来,又找了银针试毒,却没有反应,倒是南粤水军的随军大夫还有几分见识,摇头道:“不是所有毒物都能用银针试出来的。”说着将那酒兑了水往刚捕捞上来的鱼里一倒,不多时鱼都翻了肚。
顿时便有人大声道:“这是殿下赐的酒!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丹霜忍不住怒道:“殿下自己喝的也是这酒!殿下自己无事,一定是送来的路上被做了手脚!”
“送酒的也是你们的人,是万纪!”
万纪正往这边赶,一边赶一边大叫:“怎么了怎么了?”
铁慈快步过来,她的护卫们立即涌上来,要跟在她身后,铁慈摆摆手,示意他们退开。
这样一窝蜂跟过去,很容易形成对峙局面,激化矛盾。
她孤身自人群中过,四面安静下来,南粤水军的将领们咬牙怒视着她。
铁慈毫不理会,蹲下身看看萧雪崖毫无血色的脸,问赤雪:“怎么样?”
赤雪摇摇头,苦涩地道:“西南之地的毒太多太复杂了……”
铁慈道:“去请池卿博。”
便有人去请,一个将领忍不住,不客气地道:“请殿下解释一二!”
铁慈起身,道:“这酒是孤自己喝的,因为醇美,才赐了大总管一壶。孤喝了这酒并无任何问题。”
水军将领齐齐一声嗤笑,有人低声道:“你关在门里不知道做什么,谁知道喝的是酒还是什么。”
丹霜眼底露出怒色,铁慈转向万纪:“万纪,你送酒给大总管的时候,遇见过谁?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吗?”
万纪愕然道:“并没有,臣没有遇见任何人任何事,送到甲板,见大总管不在,本想送到他舱房,结果临时有事离开,就把托盘搁在舷台上。”
另一人便道:“我在甲板上,看见万统领放下酒菜,随后大总管就下来喝酒了,其间没有任何人接近。”
立即有人道:“酒菜是从殿下那里端出来的,其间没有任何人接近过,殿下还不肯说个明白吗!”
有人悲愤地道:“大帅刚刚吩咐我们要忠于殿下,殿下就过河拆桥,殿下是觉得南粤水军已经到手了,所以要将大帅踢开吗?”
铁慈怔了怔,她确定萧雪崖心意已改,但也没想到他这么光风霁月,竟然和麾下将领做了交代。
但这也就特别不巧,萧雪崖前脚交出军权,后脚出了事,这些头脑简单的汉子,必定要怀疑她鸟尽弓藏了。
她道:“既然大帅和诸位交代了水军要忠于孤,孤正该好好对待大帅和诸位,孤却在此时公然毒害大帅,岂不是前功尽弃,自找麻烦?”
众人默了一默,却有人幽幽道:“话不是这么说。按照殿下原本的意思,酒菜原本是该悄悄送到大帅舱房去的,那大帅本该在舱房内喝酒中毒,而这毒,用银针根本验不出来,且谁都知道大帅的规矩,他在房内不许人打扰,所以大帅只会一个人在房内喝酒,这样即使出事了,也没人能想到是殿下赐的毒酒。大抵只会说一声急病,这样殿下出面给大帅治病,只会获得我等的忠心和感激,如果大帅最后还是‘病’死了,南粤水军就是殿下的了!”
这话一出,众人立即恍然,有人道:“我就说大帅怎么忽然说了那么一番话,之前殿下没少对大帅用功夫吧?要不然大帅从来不吃别人送来的食物的,怎么就喝了殿下送来的酒!”
有人悲愤地道:“大帅太过忠直,却不知道对薄凉者的信任,有时候就是催命符!”
有人道:“可惜天道自有公义,万纪没有找到大帅,将酒菜放在了甲板舷台上,让这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再也遮掩不得!”
有人大怒道:“先前殿下在屋里磨磨蹭蹭不出来,是眼看事情败露,在找补救之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