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都夜空下,大街小巷中,无数人走出门,仰头痴迷对天惊叹。
群花灿烂,倒映在慕容翊波光摇曳的眸中,他仰头微笑,漫天烟花都似坠落在他眸光里。
十八,你看见了吗?
……
重明宫里,铁俨神色恼怒,道:“去查,是谁在放烟花!”
静妃目眩神迷,轻声呢喃:“陛下要是能为我放这么一场,我死也心甘……”
秦嬷嬷在她身后冷声道:“娘娘,您就没注意到,这烟花是放给谁的吗!”
慈仁宫里太后怔怔看着那虚幻又美妙的巨大花束,忽然转头对身后道:“敢于大声说话的人真好,哀家也想有一日能这样声动九天地把什么都说给你听。”
她身后帘幕深垂,寂寂无声。
玉琇宫平台上,夜凉如水,玉阶如雪。
铁慈伸手拢了拢虚空,仿佛接了那花一般。
她神情平静,眼睛却很亮,轻声道:“这也抄……慕容抄抄!”
……
轰动全城的烟花放完了。
慕四暗暗计算这一下放掉了盛都全城百姓几年的口粮。
慕容翊心满意足地躺在屋瓦上看天,高高翘起二郎腿,唏嘘道:“她一定感动得哭了,可惜,我要在身侧,正好可以替她拭泪……”
慕四:……然后一三三全套齐活是吗?
底下戚老夫人喊:“姑娘,放完了吗?这烟花真美,下来咱们好好商量行吗?”
慕容翊才想起他刚刚编造的孽债。
原本是打算欺负完戚元思就走的,此刻倒来了兴趣,他起身跳下来,肩头上的容易抓紧了他的衣裳,巧妙地不抓到他肌肤。
戚老夫人撑着拐杖,慈祥地亲自来牵她,“好姑娘,来,过来,来奶奶这儿。你放心,只要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元思的,奶奶定然不叫他委屈了你……”
“正室,必须是正室。我不做妾,我不和那些阿猫阿狗分享夫君。”慕容翊强调。
戚元思被他顺势横了一眼。
懂了。
我就是那阿猫阿狗。
“行行,都好商量。”戚老夫人笑眯眯等慕容翊走到近前,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操起拐杖,砰地一下狠狠敲在慕容翊背上。
“嗷!”纵横来去杀人如麻的慕容大魔王,发出惊诧和疼痛的嚎叫,猛地跳了起来。
戚老夫人第二拐杖已经再次扫了出去,敏捷得完全不像个七十岁的养尊处优的老太太。
慕容翊怎么可能给她揍第二下,唰一下就蹿出了三丈外。
怒喝:“老太婆!”
戚元思根本就没反应过来,看见祖母拐杖揍过去的时候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怕慕容翊受伤,却怕这个魔王被激怒杀了他祖母。
此时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张开双臂挡在了戚老夫人面前,心中微微有些诧异。
刚才老夫人没打出来第二下,那时间足够慕容翊杀祖母十次了。
然而他只是发怒,跳开,骂人,根本没有出手。
戚老夫人拐杖往下一顿,顿得尘土飞溅,中气十足地道:“臭小子,敢耍你奶奶。敢讹我孙儿,瞧奶奶不揍出你的蛋黄来!”
慕容翊顿感蛋痛。
头顶传来哈哈笑声,不用看,也知道必然是那个损仆慕四。
慕容翊很少吃这么大瘪,又不能真和一个老太太计较。
他摸摸下巴道:“怎么看出来的?”
“喉结、举止、身高、姿态,处处都是破绽,还有脸问。”戚老夫人一挥拐杖,“愿意和我家元思做朋友,就少作怪,换了衣裳前厅奉茶。不愿意就速滚。”
慕容翊一挑眉,今日扮女装不怎么走心,没易容也没缩骨,确实容易被看破。但是天黑屋高,最起码那些仆人都没发现,这老太太扮猪吃老虎,厉害。
他哈哈一笑,顺手脱了裙子,手指一扬间衣裙飘飞,众人眼前一花,睁眼一看,已经没了这两人的影子。
戚老夫人注视着夜空,已经敛了方才的从容神色,显得有些严肃。
她命仆人各归其位,不许再议论传播方才之事,违者立即逐出府去。
戚元思心悦诚服地过来,扶着她回院子。
心中对祖母的崇敬爱戴如滔滔黄河奔流不绝——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慕容翊吃瘪。
真是太令人愉悦了!
戚老夫人回到自己院子,让人叫戚都督回来。等待的间歇,她问过宫中可有人来。
宫中确实来了人,陛下派人来,问方才是谁在放烟花。
戚老夫人命戚元思出去,如实告知。戚元思回来后,她细细问了戚元思,确定只有皇帝派人来之后,便陷入了沉默。
半晌她道:“皇太女那边,以后你远着些吧。”
戚元思道:“孙儿本就没有……”
“你爹是痴心妄想了。误会不要紧,和皇家产生误会却不妥。”
戚元思惭愧低头。
“祖母是怎么看出来……”
“那个慈字,不就是皇太女名讳么?宫中被惊动,陛下派人来问,被影响声誉的太女却毫无动静,这不是默认么?”老太太笑了笑,“敢折腾这么大动静追求太女还不惧后果,这样的人物,咱们戚家惹不起。等你爹回来,我和他好好说说。回头给你选一门好亲,你也该成家了。”
戚元思垂头,半晌低声道:“……是。”
戚都督很快就回来了,他也看见了自家方向的烟花,匆匆赶回,进了老夫人的院子。
半晌他沉着脸出来了。
顺手从墙角操起一根木棍,霍霍舞两个棍花,戚元思一瞧,抱头鼠窜。
戚都督方才和人喝酒险些吵架,盖因为对方暗示容家子必定是未来皇夫,而他嗤之以鼻,表示一切都是传言,太女和他家元思已经私订终身了说!
他说得理直气壮,倒把那一群同僚都镇住了。
此刻想起,戚都督只觉得羞愤欲绝。
当初占的上风有多高,现在脸就被打得有多响。
戚都督的咆哮声整个戚府都听得见,“戚元思,你站住,你赔你老子的脸面来!”
……
当夜赶到戚府的人,自然来迟一步,戚都督收了怒气,摆出一脸的严肃,对宫中来人道,不知道哪来的疯子,跑去他家屋顶上放烟花,疯言疯语的也没人听得懂,放完就跑,追也追不及。他这就派五军都督府府军去全城搜捕。
戚凌同时很恭谨的对内侍道,对方行事可能事涉宫闱,但他家老夫人当时就已经驱散下人了,不怕传出什么不妥的话来,请陛下放心,请皇太女放心。
内侍回去将话一说,铁俨当时就皱起了眉头。
戚凌这话什么意思?阴阳怪气的。
现今对于戚都督这样的军方人物,皇室自然是要笼络的,皇帝当即赐下珠玉绫罗送到戚府压惊,又派人去问铁慈。
这人显然和铁慈有关系,行事方式又如此出格,想起萍踪那句小姨夫,铁俨就觉得心惊肉跳。
等了等,又觉得那群内侍在铁慈面前哪里说得上话来,铁俨实在坐不住,干脆自己奔往玉琇宫。
这个时辰也不算晚,皇帝乘坐肩舆过去的时候,却险些以为走错了。走到哪个冷宫去了。
玉琇宫的灯火只点了几盏,偌大的宫殿远远望去漆黑一片,再被旁边烧焦还没修葺完毕的瑞祥殿一衬,凄凉冷清毫无人气。
此时下起了晚雨,簌簌细细,轻若牛毛,铁俨透过雨幕看那琉璃瓦在淡淡灯光中冷白,铁马被风推转寂寥叮呤,忽然想起了一年前的瑞祥殿。
这个时辰一定灯火通明,笑声琳琅,有时还能传出吹打弹唱之声,连风吹起的帘子都快活飞扬。
那个时候的快活也许是假的,可铁俨此刻却心疼得恨不得假的也好。
是他自私,把这巍巍的天下重担早早搁在铁慈肩头,让她的快活也粉饰,寂寥也无言,人生里时时处处都在算计背负,千秋万业,卸不下肩。
远远的,从甬道望去,可以看见玉琇宫独有的小楼观景平台,平台上一条纤细人影,久久伫立。
有人急步赶上,撑着大伞,独立楼台的人却摆摆手,撑伞的人便悄然退开。
天幕上烟花已散,再惊心动魄的美不过是一刻,之后漫长的一生,很多时候都是独自一人。
铁俨在肩舆上沉默,忽然道:“回转罢。”
肩舆调头,没有进入玉琇宫。
铁俨失去了寻根究底的兴致。
知道是谁又怎样呢?
她这些日子偶尔的发呆,沉默,笑容里隐藏的寂寥,别人看不出,他看得出。
他已经为她选择了一条最艰难困苦的路,还有什么理由干涉她的情爱和选择呢。
如果诸事皆不能如意,那他希望这孩子,最起码情爱一事无人束缚,活一份自在如意。
……
铁慈当晚没睡好。
总在做梦。
梦里有人骑着个扫帚在天上飞,扫帚背后拖曳着星光,星光在天幕上胡乱涂抹,一会儿化成“铁慈,嫁给我吧!”,一会儿画幅他和铁慈为主人公的春宫。
盛都全城人的屋顶都被这个巫婆光顾,满城百姓对着天空指指点点。
铁慈在梦中深深感受到了社会性死亡的滋味。
她半夜惊醒,一身冷汗。思量半晌,发现这果然是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