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慈取出小刀,将盒子上一个有点松动的螺钿再撬开了些,众人仔细辨认,才在那螺钿的缝隙里,看见一些黑色的痕迹。
“这是血。不信的话,溶水便知。幸亏是螺钿,藏在缝隙里,不容易被发现。隔了这么久,还剩下这点。”
朱夫人冷笑道:“这也许是贺夫人什么时候自己弄伤了手也未可知,如何就能栽在我头上?”
“螺钿翘起很容易伤手,如果是之前就有,贺夫人不会连顺手修理的事都不做。那只能是当时的新伤损。然而虽然砸中,却没能成功,对方毕竟是两个人,贺夫人渐渐没了气息。朱夫人和容夫人便将她在梁上吊起,为了做出自尽的假象,就顺手在妆盒里选了那只步摇给她戴上。”
细微一声轻响,铁慈转头,却是贺梓再也站立不住,靠着树木缓缓坐了下去。
山长不知何时已经把头杵在地上,一动不动。
众人脸色如死。
“当初监院夫人和我说,办丧事的时候她趁乱,摸走了妆台上的妆盒。我就想,寻常女子妆盒一般放在妆台深处,尤其那盒子和里面的首饰是贺夫人珍爱,她如何会随手放?要么她自己动了妆盒然后无法再整理,要么就是有人随手放了。当时能进入内室随手放妆盒的,也就是朱夫人和容夫人,她们两人又不是监院夫人那种眼皮子浅的人,动人家妆盒干什么?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杀人后因为慌乱,妆盒随手扔在一边,正好方便了后来监院夫人溜进来,顺手牵羊拿走了妆盒。或许这就是贺夫人在天有灵吧,冥冥之中,她给我留下了线索。”
“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还是那个问题。”朱夫人冷硬地道,“无冤无仇,我们为什么要杀她?”
“因为夺嫡。”铁慈声音更冷,“因为容夫人是容家的人,她为容家搭上了当时的皇后,现今的太后。因为你是萧家远支。”
山长霍然抬头,这事他也不知道。
“诸位都是文人,文人大抵不太通军情谋略这些。我在听山长说贺夫人如何传递军情时,就有两个疑惑。一是贺夫人住在青阳山,一介女子是如何知道盛都军事布防图的?说是通过刺探贺先生那里的情报,但是贺先生当时只是被招揽,唐王鲁王便是有心交好,也不会泄露完整的军情图给贺先生,贺先生都不知道,夫人如何能拿出全图?二来贺夫人字都不识得几个,怎么能想出那么巧妙的拼接地图法来传递军事图的?这需要极佳的绘画临摹功底,需要学识丰厚,而我看过贺夫人的手笔,她不会画。”
“监院夫人告诉过我,容麓川擅长临摹,那他的夫人耳濡目染,是不是也会?毕竟狄氏也是名门,容夫人文武双修。以容家和萧家的能力,拿出当时的盛都军事布防图,才是最合理的。”
“他们拿出布防图,栽赃贺夫人。让一腔憨直的徒弟们,逼死了师娘。徒弟们要掩饰师娘死亡真相,从此就被拿住了把柄。而当时还在京中被羁縻的贺先生,必然迁怒于唐王鲁王,而且他也因此欠了萧家人情,毋庸置疑,他会在那个关键时刻,选择……萧皇后。”
所以之后,贺梓利用自己的得到的情报,心甘情愿为萧家出谋划策,帮助萧皇后最终获胜,成为了萧太后。
而萧太后担心贺梓从龙有功,不得不封赏,这人文武兼备,名望太高,当时的萧家还压不住他。所以还要他从此离开书院。
贺夫人以这种方式死亡,贺梓必然隐退,对跃鲤书院最有掌控力的山长离开书院,萧家便有了渗透的机会。
就算书院高层还是贺梓的徒弟们担任,但出于对萧家的感激,必然也不会多加阻拦。山长更是大多时候不在书院,导致这许多年下来,书院风气被萧家败坏。书院出身的官员,大多自动算成萧家一系,萧家在朝中势力越发庞大。
容家当年和萧家在一条船上,之后渐渐为争权离心,容家趁此机会也在渗透书院,跃鲤书院如今二分天下,都是当年遗泽。
这其间已经不能算一石几鸟,所谓自尽事件造成的各方利益牵扯变化,影响深远,绵延至今。
唯有贺梓夫妇,是彻头彻尾的牺牲品。
所有人心中都寒浸浸的,不敢抬头去看贺梓脸色。
贺梓靠着树坐着,出神地仰头看被那高树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那一弯月。
他没动,没落泪,却忽然有人惊呼。
众人看去,才看见贺梓往日保养极好,不见皱纹的脸上,一道道纹路刀砍斧削般忽然出现,在那原本珠玉般光洁的肌肤上肆意纵横。
像时光于此刻忽然加速。
像暗中有鬼神提笔画光阴。
笔笔蘸血。
贺氏有家传练气功夫,可保容颜不老,然而此刻,往事将年华切碎,乱刀凌迟。
原以为自己面对的已经是世间极致残忍,却不知道谁也不能抵挡命运的无情。
“师傅!”
所有人噗通跪在尘埃。
“师傅啊!”
山长一路爬跪而来,却在贺梓身前三尺停住,年近半百的男子号啕痛哭,一头撞上嶙峋的树根。